东莞大朗镇水平村村干部王绍强在央视节目上看到了中国散裂中子源的宣传片，背景中出现的水平村的画面令他倍感自豪。

大朗镇素来享有“荔枝之乡”的美称，而位于大朗南部的水平村，更是盛产荔枝，据说村内光是过百岁树龄的荔枝树就有上千棵，所产荔枝品质尤佳。然而“荔香也怕巷子深”，相对偏僻的位置让水平村在过去显得有些低调，少为外人所知。

过去十来年，随着中国散裂中子源的落户到建成，来自全球各地的名流政要、专家学者及其他社会人士纷至沓来，水平村的荔枝园不但一下热闹了起来，而且开始以“中子源”的创新名片被世界所了解。

“荔枝之乡”来了一批科学家

十几年前，当中科院参与筹建中国散裂中子源的专家们第一次到访这片山林时，村民们还无法想象这里即将发生的巨大变化。当年，中科院的专家们在广州、珠海和东莞分别寻找合适的场地，最后还是在电子地图上发现了水平村这块“宝地”：背后靠山，地基条件好，临近高速公路，并且有连片空间可以使用。

就这样，水平村后的荔枝山上，竖起了“中国散裂中子源”七个大型字牌，绿树蓝天之间，红色字体至今醒目。字牌之下，是山体间逐渐建造成型的巨大园区，一栋栋银白色的巨大建筑拔地而起；建筑之下，则是数百米长的直线与环形隧道，散裂中子源的重要组成部分加速器管线就深藏其中。

在这些普通人看不到的管线中，质子在一圈圈的“奔跑加速”中，最终达到0.9倍光速的惊人速度，再与靶心撞击产生神奇的中子。

中国散裂中子源工程总指挥陈和生院士曾这样描述：中子散射就像“探针”，是探索物质微观结构的有力手段之一。中子束打到被研究的样品身上，有些中子会与研究对象的原子核发生相互作用，向四周“散射”开来。通过测量中子散射的轨迹及其能量和动量的变化，就可以精确地反推出物质的结构。

更通俗地讲，散裂中子源就是一台观测物质微观结构的“超级显微镜”，在材料科学和技术、生命科学、化学化工、新能源等诸多领域都有用武之地，是当之无愧的“国之重器”。

同为大科学装置的同步辐射光源，有时也被比喻为“超级显微镜”，但与国内外已经建成数十台的同步辐射光源相比，中国散裂中子源“全球第四台，国内首台”的稀缺性，更令其显得独特。

对于一名普通大朗人来说，复杂的技术原理或许很难理解，但是“国之重器”“国内首台”这样的描述，很容易就能激发起本地人的自豪感。从中国散裂中子源选址建设，到2018年投入运行，一大批中科院及高校、研究机构的专家的身影开始出现在水平村。对于村民来说，这些“北京来的专家们”天然带着几分神秘，但村民们还是以东莞人素有的淳朴热情迅速接纳了他们的到来，并逐渐成为村里面的“自己人”。

2019年“五一”前，在水平村举办的劳动节联欢晚会上，来自散裂中子源的工作人员走出园区，组队在晚会的舞台上亮相。在水平村村民的邀请之下，从去年开始，中子源职工组成的篮球队还出现在了村里的篮球赛上，在轻松愉快的文体交流中，双方之间的友谊和了解不断加深。

在大朗，科学家与当地这样的互动，已经融入城市发展的方方面面。散裂中子源园区内各类重要会议、接待任务多，安保问题经常需要协调，为此，大朗镇公安分局专门安排人手予以解决，还从各地抽调警力专门组建了象山派出所，提升散裂中子源园区周边治安环境，提供更便捷的警务服务。

2019年5月份，园区举行的公众开放日活动异常火爆，大朗公安干警在烈日下维持秩序，保障了活动的顺利举办。事后，园区的相关负责人特意登门拜访，为大朗公安分局送去了一面锦旗以示谢意。

“国之重器”落户成小村庄发展分水岭

“散裂中子源项目落户我们水平村，这将成为水平村经济发展的分水岭，这是我们的机遇。”2011年散裂中子源工程奠基，时任水平村负责人邝锦田这样描述对项目未来的期待。

在项目论证时期，东莞市和大朗镇，以及水平村的相关负责人就已经到中科院位于北京的大装置区进行过参观，富有科幻感的装置设施，对于见惯了东莞制造工厂的参观者来说，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发展可能。

“中国散裂中子源、松山湖材料实验室、南方光源等重大的科技项目未来都将集聚在水平村，目前规划打造的中子科学城，水平村也将处在中间地带。全力为项目建设做好服务，是我们村两委干部的共识。”水平村现任党支部书记邝暖辉说。

如果不了解水平村实际情况的人，可能很难理解邝暖辉这句表态背后的不易。水平村地处大朗镇南部，远离镇中心区，虽然与深圳仅一山之隔，但是相对闭塞的地形和交通环境，让这里经济发展受到了限制。十数年前，大朗镇内众多村、社区加大招商引资，发展经济致富，水平村却遗憾地没能抓住机遇，经济发展水平在大朗28个村、社区中落了下游。

水平村靠山，以荔枝闻名，很多人更是靠种养荔枝为生，邝暖辉也笑称自己是“荔枝农”出身。守着味美多汁的荔枝，村民的日子却并没有那么滋润。目前该村2200多户籍人口中，仍有100多名属于贫困户；此外还有约5万名外来人口在此集聚，社会管理压力大。每年村集体收入2000多万元，扣除必要开支后财力拮据。

另一方面，一系列重大科学平台项目在此落户，对于城市环境、社会治安、交通出行等方方面面的要求在提高。邝暖辉坦言，随着粤港澳大湾区及中子科学城规划建设推进，水平村及周边的工程建设审批暂时处于“冻结”状态，产业引进有待全市层面统一安排部署。因此，当下村里面临着增量发展受控的情况，村民在住房和就业等方面受到一定影响，两委干部做群众工作压力较大。

作为偏向基础科研应用的中国散裂中子源，可以为全球顶尖的研究者提供一流的研究平台，产出尖端的研究成果，但其特点却决定了短时间内，无法为所在地带来直接的经济效益。

不过对水平村大部分干部群众来说，眼前的困难和村子长远利益之间，并不难取舍，对于这笔账他们早已算得很清楚：“这么多重大的项目集聚，未来可以吸引大量高层次人才和创新企业过来发展，加上研究成果就近转化，必将对水平村产生巨大带动作用。”

今年3月份，中子科学城到深圳光明科学城将新修一条通道的消息引起了众多大朗人的关注，这条路经过水平村向南直通深圳。“从水平村出发，最快不到10分钟就可以到深圳，村子的区位条件一下子提升了。如果不是中子科学城在这里建设，怎么能享受这种便利？”水平村的村干部王绍强举例道。

依托中子科学城打造创新发展新高地

水平村是大朗对接中子科学城建设机遇的一个缩影。如今，在大朗镇内城市和产业规划，或各个部门的日常工作报告中，“散裂中子源”“中子科学城”等名词正越来越频繁出现，这些词汇所指不仅仅是作为展示城市创新形象的新名片，更多是作为纳入城市整体发展路径之中的新因素。

在今年大朗镇党代会上，大朗镇委相关负责人就提出，围绕“湾区都市、品质东莞”的整体战略部署，大朗将全力配合中子科学城规划建设，主动融入松山湖片区统筹发展，依托中国散裂中子源、南方光源和材料实验室等项目，打造面向全球的创新驱动发展新高地。

大朗计划把象山片区打造为中子科学城的产业集聚区，着力培育发展新材料、生命医药、医疗器械等产业。此外，为营造整洁优美环境，大朗投入巨资对散裂中子源周边环境进行了综合整治，“彩色林”“彩色路”等特色景观逐步成型。

然而，对于中子科学城建设所描绘的宏伟蓝图来说，环境整治、活动安保、文体联谊等有限交流，似乎还不足以将这个降落在山窝窝的“金凤凰”的价值充分挖掘。大朗镇和水平村的负责人，都在思考如何进一步实现与远景蓝图的深度对接。

如果把视野拉开，其实不难发现，像大朗这样以一个小镇承接国家重大科技项目，在国内虽不多见，却也不是孤例。

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平塘县克度镇大窝凼的喀斯特洼坑中，被誉为“中国天眼”的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覆盖了整个山谷，以一个优美的弧度注视着深空。从工程立项及建设等时间来看，中国天眼与散裂中子源主要的预研及建设进度基本同步。

几乎在同一时间段，两个重大的国家科技项目分别“空降”在了相隔千里的小镇之中。近年来，依托天眼这口全世界最大的“巨锅”，平塘县克度镇有意识地打造“天文小镇”品牌，围绕大装置建设配套设施，从旅游餐饮到科普展出，都突出科技与天文元素，把曾经的普通小镇打造成为“观天探地，世界唯一”的天文科学旅游目的地。如今，克度镇大窝凼已经成为贵州众多旅游景点中新的网红景点，吸引着大批游客，同时也有力带动了当地百姓增收。

与舒展在群山之间成为一道奇观的天眼不同，深藏地下的散裂中子源显得更加内敛，但是坐落在珠三角中心地带的后者，所受到的关注度丝毫不低。今年5月19日，中国散裂中子源园区举行公众开放日活动，原本3000人预约报名，最终实际参观人数却超过6000人，显示出这一“国之重器”超高人气。

对比之下，或许未来大朗镇能够从文化、科普、旅游等多角度，将“中子小镇”的优势更充分发挥出来，打造成为新的城市品牌。

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带来更多发展可能

与单独建设的天眼不同的是，散裂中子源仅仅是未来中子科学城众多大科学平台之一，随着南方光源、松山湖材料实验室等加快落地乃至投入使用，山下的这片区域，将有望成为比肩上海张江、北京怀柔及安徽合肥等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的又一科技创新重镇。

按照最新进展，2019年东莞全面启动中子科学城规划建设，省政府同意将其上升为省级发展平台，并以中子科学城和深圳光明科学城、港深落马洲河套地区为核心载体创建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

从国内已有科学城的发展模式看，科学城除了重视基础科学研究、更注重成果转化，往往会重视科学城对区域经济产业发展的影响，其圈层布局一般按照“大科学装置-研究型大学科研院所-企业研发中心-制造企业”四个圈层由内向外不断扩散。

这意味着，对于大朗等周边镇而言，未来的发展所能够享受到的创新要素配给，将远不止于中国散裂中子源和中子科学城。

以距离大朗直线距离不过10公里的光明科学城为例，早在2018年4月，深圳市就已谋划打造光明科学城，要求光明以打造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为目标，以最高水平、最高标准谋划建设科学城。光明科学城规划面积99平方公里，茅洲河水系、巍峨山、公明水库、大顶岭森林公园等蓝绿生态本底纵深环绕，与香港、东莞中国散裂中子源基地形成半小时创新活动圈。

按照规划，光明科学城也将聚集起一批重要的科技基础设施，其中，首期确定落户该处的重大科技基础设施共有6个，分别是脑模拟与脑解析设施、合成生物研究设施、材料基因组大科学装置平台、空间引力波探测地面模拟装置、空间环境与物质作用研究设施、精准医学影像大设施。未来，莞深两地之间的互相连通进一步优化，将更能发挥出集群创新的巨大优势。

在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深圳分院院长方煜看来，在粤港澳大湾区发展大背景下，中子科学城与光明科学城所在的莞深跨界地区，和日本的筑波科学城、北京的怀柔科学城等地区非常相似，都有着良好的产业基础、区位优势、发展环境，以及难得的发展空间。

按照这一观点，未来包括大朗在内的科学城周边地区，将有望迎来更多高端科研院所与创新企业，推动经济发展迈上新台阶。松山湖材料实验室主任汪卫华院士就曾表示，希望未来能在材料实验室建设中形成新的产业模式，打通从研究到应用的“全链条”。

中科院院士陈新滋去年底曾来东莞参加院士论坛，也与一些东莞企业在基因检测、抗癌药研发方面开展了产学研合作。在他看来，东莞参与建设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到目前为止本身还不具备足够的科技实力，还是以制造业为主，但是已经积累了很多的财富和管理的能力，接下来吸引人才，“筑巢引凤”很重要。

“东莞已经在‘天时地利’上有一定优势，若能加入‘人和’，东莞未来将有很好的发展。”陈新滋认为，东莞有地理位置优势，临近广州、深圳、香港，交通上的便利让东莞与这些城市能够紧密联系在一起。但达到人和，东莞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在全国都在争取人才的当下，东莞想要从中脱颖而出并不容易，必须创造条件让人才来到东莞可以“发光发热”，才能留住优秀的人才。

陈新滋说，他之所以在南沙建设实验室，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南沙政府给了他和他的团队很大的支持，在珠海建设生产基地，也是因为珠海有合适的地方支持其进行批量化生产。在东莞也是同理，如果有契合不同人才发展需求的全方位支持，优秀人才来东莞发展的意愿会更高。

随着全球创新要素不断向粤港澳大湾区涌入，或许在不远的将来，全球各地的专家学者齐聚大朗将成为一种常态，水平村的荔枝林中结出的不仅仅是香飘东莞的荔枝，更有辐射世界的创新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