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通刘雨菲的电话,听到一个小姑娘般的脆生声音,和我事先做的采访功课,年龄不相符,身体状况不相符。我心里预期的是,采访一个年逾半百,重病初愈的虚弱女性,没想到,如此精神。
周末,布吉,刘雨菲家,听她讲在贵州、西藏、青海、新疆以及省内奔波支教的故事。拜化疗所赐,刘雨菲坦然地光着头,开始交流很不畅,因为这场病听力神经受损,声音小到听不到,待轻轻讲起帕米尔高原上最受欢迎的红风褛(深圳支教队队服),慢慢地那个风风火火,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在高原几上几下的爽利女子替代了大病初愈反应迟缓的病人。无论怎么样,她赢得了工作,战胜了疾病。
比读书更重要的是吃饱饭
刘雨菲1993年来深圳当老师,那年她30岁。2004年刘雨菲任深圳市教育局党办副主任,对口帮扶是重要工作职责之一,她的性格和这项工作是绝配,热情,悲悯,律己,助人,爱人,勇往直前,冲锋陷阵,不讲条件,不计代价。当时深圳对口扶贫贵州已经持续4年,但是离基本扫除青少年文盲和基本完成义务教育的“两基”目标还有距离。当时国家承担了中小学义务教育的费用,这样支教就从资助学费书本费转变为培养师资。一年两期,一期70人的赴深圳师资培训工程,双方协调课程设计,由刘雨菲主持。因为培训务实,课程有效,2007年对口帮扶结束后,贵州方面仍然自费送教师来培训,有个说法,在贵州山区随便走走,看起来比较像样子的学校,走进去一问,就是校长在深圳培训过的。
除了分内的师资培训,刘雨菲说,现在山里孩子读书不要钱,书本免费,但是他们吃不起午饭,家很远,一早出来,中午喝点水,晚上走很远的路回家,才能吃上晚饭,一天里唯一的一顿饭。刘雨菲给自己找的分外事就是山里孩子们的午饭工程,筹募捐款,让孩子们吃上饭。城市里为减肥烦恼的人们听着很陌生吧,吃不上饭的孩子们需要你们帮助,刘雨菲说。
支教老师和新疆娃娃们都爱她
走过走马灯般穿梭的贵州、广东湛江、西藏墨脱、甘肃文县的对口帮教……来到2010年4月,全国19省市帮扶新疆,深圳是唯一一个市,帮扶新疆民族和边界问题最复杂的喀什和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刘雨菲任对口支援新疆前方指挥部社会事业部主任、支教队负责人。深圳出队迅速,在没有明细政策指导,没有任何框架的情况下,刘雨菲带队4人小分队调研,随身带着一包文件,边走边领会,边跟当地政府沟通;边联络后方指挥,挑选优秀支教队员,边形成工作思路。5月1日回到深圳,7天长假,提交调查报告,受到好评。5月14日,精心挑选的30人的帮扶队伍入疆。
刘雨菲说,她在新疆看到了一份中学生中考正式报名表格,上面写着,外语:中文。这就是喀什和塔县的现状,汉语普及率低,少数民族孩子不懂汉语,高中只有54%的普及率,很多十五六岁的孩子不再读书,游手好闲,又不懂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出路狭窄,沟通困难,甚至成为民族问题和边疆稳定的最薄弱环节。30人下去,没人告诉你应该去哪做什么,刘雨菲就是他们的主心骨,每个老师都是一个支教队,每节课都是公开课,包括帕米尔高原上的小分队。话到深处,无语凝噎,她说太难了啊,老师的去向要安排,课程设计要参与,队员们高原反应要克服,年轻人抛家舍业的后顾之忧和情感需要要分担,支教队员和当地男女青年的接触更要密切关注,她像家有青春期孩子的妈妈那样,爱得无比严格,无比提心吊胆,无比包容温暖。
在援疆支教画册上,很多老师写的文章中,都提到组长刘雨菲,基本就是个爱恨交加“周扒皮”的路子吧。有篇文章题目是《誓死支持赵志祥》,大意是刘雨菲半夜三更要求支教队员赵志祥改一篇次日见报的稿子,她自己出去买囊给他宵夜,并一边整理手头材料,一边在QQ上陪着他改稿子,一会一问进展,赵志祥说组长你还不睡,她说,我不困,我不睡,誓死支持赵志祥!这样的小事,应该是天天发生吧。想带好一个队伍,自己不和队伍一起摸爬滚打,吃苦在先,冲锋在前,队伍无论如何不会跟你一条心,跟你拼命往前冲的。刘雨菲首先是支教队伍中老师们的妈妈,然后是新疆娃娃们的深圳妈妈。队员和新疆娃娃们都爱她。就是这样,她带出了一支响当当的支教队伍,个个好样的。
免疫系统被帕米尔归零
对口支援新疆前方指挥部社会事业部主任的工作职责不仅仅关于教育,喀什十八小、民族供养中心、塔县一所医院这三大援建项目的协调推进也是刘雨菲分内的事,她说那段日子,千头万绪最累是心,吃饭睡觉,心都不能休息。
当然,老本行还是教育。为提高少数民族孩子汉语学习兴趣,她策划了一个深圳、喀什、塔县中小学生作文暨经典诗文朗诵大赛,开幕式三地同步视频,别小看这样一个在深圳很容易实现的技术策划,在新疆执行得困难重重,技术层面不说,塔县那个地方连电力都不能保证,比赛期间不停电,并不容易。为了活动协调,刘雨菲一个月内四上帕米尔高原,前后一共上了七次,如此频繁上下高原,平趟海拔5000米的落差,其实是犯了高原大忌,包括本地人身体也不能适应这样频繁快速的上升和下降,身体免疫系统整个被整蒙掉。
刘雨菲骤然倒在最后一次上高原的路上,平时身体不错的她,走不过比她小的,也走不过比她老的,昏沉、胸闷、疲倦,咳嗽,吃饭时候糊涂到端别人的汤碗。回深圳住进医院,很快被送到广州,钟南山博士亲自组织多次会诊,确诊罹患噬血细胞综合征,人失去意识,昏迷一个月之久,进入重症监护。之后是几个月的治疗,各种衰竭,人瘦得皮包骨,视力受损,听力受损,嘴歪眼斜,腿脚瘫痪。经过骨髓移植,那是一次死去的过程,所有白细胞和免疫系统指标打到零,任由生命力和死神博弈,当时医院下了存活一个月的通知。坚强的刘雨菲,从无声无息无菌的氧气仓中活过来了,最孤寂的时候,小护士隔窗问她,以后还援疆不援疆。刘雨菲说,只要队伍需要我,要我。
刘雨菲说,我觉得挺没面子的,之前援疆的时候,朋友说,你都快五十岁的女人了,还奋斗什么啊。我觉得自己正当年,常年坚持锻炼,身体倍儿棒,孩子也上大学了,家里人都支持我工作,没后顾之忧,正是干事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援疆了。结果轰然倒下,她说我就是没控制好节奏,太拼了,太急了,不懂科学,自己倒下,工作间断,添了麻烦。去年12月,三地联合朗诵会颁奖典礼上,孩子们朗诵献给她的诗:《深圳妈妈,我们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她在重症病房深度昏中迷之中。但是谁知道呢,也许她终于醒来,跟这份万般付出的互动和挂念,息息相关,她和这个世界彼此需要,彼此呼唤。就像她自己说的,我是病也援疆,好也援疆,因为援疆生了病,因为援疆得到了最及时、最先进、一点没耽误的治疗,无比感恩,无以为报,只盼能有机会再为援疆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