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弯弯河水长,撑船对岸种稻秧。连日落雨天气变,风大浪急难启航……”
这是过去很多村人唱过的一首古老歌谣。父亲也曾唱着这首歌谣,在故乡的小道上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在河边的渡船上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小道与渡船记录了父亲来来往往的艰辛脚印,父亲则见证了小道由窄变宽、河面上渡船幻化成大桥凌空的沧桑巨变。
长安,茅洲河畔那片稻花飘香的地方,是父亲以及我出生的地方。这里虽是依山傍水,蕉林葳蕤,但却交通闭塞。村民劳作或走亲访友,大多要经过茅洲河。一条弯曲的小路,一条自制的小渡船,一根长长的竹篙,便是全部的交通工具。自我记事起,父亲几乎每天都会推着他的木板车,去河的对岸劳作。
早上,父亲出门时,母亲总是叮嘱:“过河要小心啊。”而我也总会站在河边目送父亲,直到他的身影在河对岸的树丛中消失后,才返回家里。
夕阳西下,看到父亲推着木板车出现在河对岸时,我便会飞一般跑向河边,高喊着为父亲加油,让渡船顺利划到此岸。船靠岸后,父亲推车下船,我则接过他手里的竹篙,一路浩浩荡荡地往家进发。
父亲就这样常年累月奔忙在河的两岸。有时烈日炙烤,灼热难当;有时天寒地冻,砭人肌骨;当时出行除了小路难走外,还要在过河时经受洪水、台风的威胁。尽管每次过河时,父亲总是小心提防,慎之又慎,但仍免不了担惊受怕,因为风大浪急,在河中翻船的事时有发生。
记得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牵着一只小羊,随父亲去河对岸的外婆家。由于连日暴雨,河面比往日宽了一倍。放眼望去,水势浩荡,浊浪翻滚。小船刚离岸,就被浪头推向河心,然后左右摇晃着迅速往下冲去。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幸亏父亲处事不惊,沉着应对,奋力劈波斩浪,使小船在下游百米处得以安全靠岸。人虽然上了岸,可是羊却掉进水里被浪卷走了。
上岸后,父亲叹了口气说:“要是有一天,狭窄的小路能变成宽广的大道,过河不再用渡船就好了。”父亲说这话时,眼里噙着泪花,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我隐隐觉出父亲说的这些,并非专指眼前的小道与茅洲河,而是对过上美好生活的渴望。
然而,父亲的美好愿望却一时难以实现。茅洲河依然烟波浩渺,渡船依然是过河唯一的交通工具,狭窄的小道依然在河的两岸扭曲着,伸向遥远。父亲依然常年推着他的木板车,到河的对岸去耕耘,然后又把一个个沉甸甸的丰收运回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父亲双脚踏碎了茅洲河上的朝阳与月影。
没过几年,在党的英明领导下,经过改革开放大潮的洗礼,东莞的生产力得到迅速发展,交通条件显著改善,父亲的梦终于得以变成现实:
那年,茅洲河上就要架桥了,人们奔走相告,兴奋不已。父亲当时已经去了邮电局工作,但我却亲眼见他下班后和村里的乡亲一起,上百人扛一根有几百米长的又粗又重的钢索,相互招呼着上坡下坎,转弯拐角,像一条巨龙沿着小道,慢慢走向远处。父亲肩上的那截钢索似乎比别人更长更重,他一手扶住肩上的钢索,一手往脸上揩汗,步履有些蹒跚,但仍坚毅地一直向前。
翌年秋天,一座雄伟的大桥横跨在了茅洲河上。不久,茅洲河上如雨后春笋般又冒出了很多桥。一座座桥梁就像一道道彩虹弯挂在河面。而村里那条父亲曾走了半辈子的小道,也变成了宽阔的水泥公路。接着,公交车也通到了村里,乡亲们可以从家门口就跨上公交车,稳稳当当地外出办事或探亲访友,而不再承受撑着小船渡河的艰辛。
从那以后,长安的喜讯是一个接着一个。不仅村村通车有了水泥路,还先后有了多条高速路。一条条公路像一条条彩带,向远山飘去,向河流飘去,向着工业区,向着旅游景点飘去。把方便、舒适、幸福、欢乐的种子,撒向四面八方。那些接连不断的喜讯,使父亲常常处于亢奋之中。他见人就说:还是社会主义好,还是改革开放好啊!
我突然想起,为什么父亲年轻时,从来没有到过长安以外的地方?那是因为山重水隔,交通落后,出行实在不方便啊。
父亲一直盼望能有个安全快捷的出行条件。父亲一直憧憬着有朝一日,在茅洲河上不用再撑小木船穿过惊涛骇浪,而可以从坦荡的桥上信步走过。他希望在他希望去的每个地方,都能通公路坐汽车,畅行无阻。如今,他的这些愿望都已经变成了现实,他能不赞叹社会主义好,改革开放好吗?!1991年,听说宝安机场就要通航时,父亲是那么兴奋,那么激动。他说:我要坐趟飞机,看看一辈子想去的北京是个什么样子,我要去看看天安门广场有多大,城楼有多高,还要登上万里长城,看看它的雄姿和风采。
但父亲还是没能实现这一愿望。因为没过多久他就倒在病床上,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如今的茅洲河畔,一处处景观花园应运而生,一幢幢大厦拔地而起。各种等级的公路就像一张大网连接起内地和港澳,各种车辆日夜川流不息地奔忙。地铁也连通了深圳和广州。渡船和小道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村庄的概念也已渐行渐远在了历史的云烟里。
这时,我才猛然意识到,我们的生活已经步入了小康。一首新的歌谣不由从心底流向笔端:
“故园旧景换新图,风雨兼程奔小康。小道渡船成轶事,挺立潮头气轩昂……”
(作者单位:东莞市长安镇文广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