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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轶

2015-06-30 16:56:44 来源:春色满园2

       我是个随性的人,从来不刻意任何仪式感,看到讲究仪式感的那些人和场合,觉得那么端着好累啊,像树叶一样青着黄着掉落,才是无挂碍的状态。而此刻,我在敲下“沉香轶”这个标题之前,郑重地,起身,净手,燃香,是沉香啊,正因为是沉香,才有了如此虔诚素净之雅,才有了如此舒张柔顺之意吧。点燃沉香,内心悠笃,虚空气静,看那细细烟缕如何渺渺。明明是一根线香,却是两行烟带, 先是直行,似蝶之触须,三五寸之后形成烟圈,如喇叭花,似马蹄莲,若拟高古一点是篆书,婉雅圆转,芝草团云,接着便飘浮升腾, 袅袅四散开去,淡了,更淡了,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境界……难怪,观香静坐,会有那么一种肃然的仪式感。顿感人的一生中,仪式感还是要的。人啊,毕竟不是树叶。因为凝神,所以冥想,因为思悟,所以铭记。双目微闭,眼屏上却扯起银幕,那些人生中的印痕,一幕幕看到透彻的深处……

       “用过香水的请举手”,这是香文化老师提出的问题。我自然是乖乖举起手来。香水是女人的一件无形的衣裳,我是认同的。深深感激从巴黎、从中国香港等地为我捎带香水的朋友,那些名香贵水给我的享受和熏陶,真不是其他任何物质可以替代的。每当外出,或行走风景中,或出入浮世绘,身上有着一丝丝自己熟悉和喜爱的味道,总是能更加自信而应付裕如,总是能保留几分自己而不随波逐流,总是能遮饰些些笨拙而稍稍有了灵慧美……自己原来是如此嗜香的呀,虽然不曾有过贵妃出浴的奢华,不曾有过红袖添香的幸运,不曾有过一寸相思一寸灰的缠绵闺怨,而那个由贪玩在外婆家屋后的山坡上嗅闻山茶花栀子花的小姑娘,到痴迷依恋花香调香水的成熟女人,个中进程,是光阴的演化,更是社会文明的推进。文明,是散发芳香的。

        香,还在燃。沉香燃烧时发出的香味是一种沉郁静谧的清香,很容易使人心平气和, 进入安详的状态。正因为是这种香氛,才会用它来拜神吧?想起我小时候住在外婆家, 逢年过节祭拜祖宗时,总是要燃香的。外婆家所有与神明相关的事宜,都是由外公来主持的,尤其是一年一度的“七月半”,更是受到特别的重视。“七月半”即农历七月中旬的这段日子,谓之“鬼节”,俗称“接客”。早早地,外公外婆就为“接客”做准备了。哪怕再穷,这项开支也是绝不能少的,譬如纸钱、纸衣、香烛、供品等。接下来就是祭祀了。堂屋里摆上八仙桌,荸荠红的八仙桌上摆得盆满钵满。香烛插在圆圆的白萝卜墩上, 外公还特意劈细了许多陈年香木,茶黑色的小木条子,点着了,袅袅地熏,我说真香啊, 这是什么?外公告诉我是沉香。我的外公是一位奇人,扶犁撑耙样样精,棋琴书画样样行,还会干十几种匠人手艺兼通风水八卦。外公说,敬祖宗的时候就是要隆重地燃香啊, 要不怎么叫“一脉香火”呢?在香火缭绕中,外公跪匐在八仙桌前祭拜,一边磕头,一边祈祷。最关键的是算卦了。外公的那副卦,沉甸甸的,紫檀雕成,已经被摩挲得光滑闪亮了,黑中带红,红中见紫。“胜卦”是大吉大利,若窥见外公打了“胜卦”,不谙世事的我也会感到十分欣喜。或许是外公那副卦给我印象太深,成年后的我,在南岳衡山的菩萨跟前求得一副卦,总是随身带着摩挲把玩,也有好几次用它来决定是与否。

        比卦更有印象的是“沉香”。现在想来,真是神奇啊,那真的是“沉香”吗?如果是,那也未免太奢侈了,一场祭祖,燃了一小陶碟呢。报载,2011年的一次雅玩拍卖,一盒清代的沉香木,内装小块沉香木重一千多克,以七百多万元成交,每克单价为一千六百多元,是名副其实的“木中钻石”。而我那外公大人,悄没声儿地烧掉了多少票子!当然,我外公燃焚沉香已经是半个多世纪前的事情了,难道那个年代的深山老林里,真的能寻觅到沉香?外公一天到晚爱在山里头转,那时候的山,还有很多珍奇树木。记得有所我父母曾教过书的学校,叫紫林中学,学校周遭便是深山老林,各色古树,千年老藤,落叶铺得几尺厚,不时有野兽珍禽出没,每到夜深,猫头鹰的叫声惊悚不已。我父亲小时候又正好是在这所学校读的中学,他说得更玄乎,曾亲眼见到过一只老虎从他们教室的窗下呼啸而过!想想,这样的资深山林里,什么样的资深怪木没有?或许真有百年沉香千年沉香?一辈子喜欢出门转悠的外公,或许就能弄得到那些宝物?现在想来,不排除两种可能,一是外公误将其他香木当成了沉香,二是外公在江湖上得到过真正的沉香。总之都是他老人家珍藏的宝贝。外公的珍藏,也只有在祭祖这样庄严肃穆的隆重仪式上拿出来“阔绰”一番,让至高无上的先人觉得万分有面子,也就尽了后人的一腔虔诚了。

        因为是聆听了香文化课,才那么认真地知悉了沉香的前世今生。看着那满山满谷一排排的少年沉香树,不禁有了对自己孩子一般的担心和忧虑,那刚刚才栽了三四年的小树, 它们多像天真无忧的孩童啊,只顾着一节节拔高,快快地成长,它们怎么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这一生,会要遭受什么样的劫难。它们作为母体,会要经历怎样的阵痛和伤残?而自己的伤痂竟会被人视为绝美而价值无比?而且,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无可逃遁?看上去, 沉香树真的很普通,朴素静默,丝毫看不出奇特之处。然而,上苍就是在万千树木中挑选了它。沉香树,在遭雷电劈击遭狂风摧折之后,又遭刀斧斫砍蛇虫啮噬之后,疗伤的分泌物在伤口凝聚,慢慢凝结成沉香。“沉香”就是“病木”,木生病而结油,油与木结合而成香,“伤口+时间=聚日月精华之珍”!因为这种奇特的形成,在沉香面前,万般皆下品。沉香的香是任何现代工艺都无法模仿、无法人工合成复制的,故更显其珍贵。

        你也说沉香,我也说沉香;你也慕沉香,我也慕沉香。据坊间人说,现在玩香的人越来越多了,诸多城市新贵爱慕痴迷。沉香会不会为名所累?人人摆沉香件,个个戴沉香链,家家点沉香几。过去竭泽而渔,求者贪婪无度,让沉香树濒临绝种。明代名医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称:海南沉香,一片万钱,冠绝天下。在宋代,已经有“一两沉香一两金”的说法,到了明代,是“一寸沉香一寸金”。到了清代,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品香。沉香是大自然馈赠给人类改造生命提升心境最美妙最神奇的珍贵物质,这对于文人雅士最为走心。如君子四雅“斗香、品茗、插花、挂画”,品香为才艺之首。唐代李密喜欢独自一人携香具香品入山岭之中,焚香后席地而坐,“舒啸情怀,感悟天地之理”。宋代徐铉一生焚香伴月。文艺啊文艺,一代又一代的文艺青年为之沉湎……

        “沉香”,外公告诉我的这两个字,数十年来一直是个谜。当惠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发出预告,说哪天哪天去沉香谷采风,我便迫不及待地报名了。置身花山香海的沉香谷, 便想起一句名言:真正的文明是所有人种植幸福的结果。惠州市新圆沉香种植发展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林建环先生,正是种植文明的领头人,他就有这样的气魄和远见,将这些原本都是种植桉树的山头化腐朽为神奇,薅掉了那些破坏生态的桉树,一举种植了四千多亩沉香树,将这一方山水冠以新生芳名“沉香谷”。爬上山头,放眼望去,偌大的几座山,沉香树横看成岭侧成峰,树叶在太阳下绿光闪闪,一排排似朝气蓬勃的少年。林总说,他们要复兴传播中华岭南千年的香文化,让惠州的沉香走出广东,走入更多中国百姓家庭,走向世界。沉香谷,香啊,那是因为林总发动工人们在生活区种植了大量的鲜花和果木,各色三角梅开疯了,像是蝴蝶们在这山谷里举行盛大Party,一派缤纷世界。人们期待的沉香树还只是少年树,它们至少还得十年二十年之后由人工结香。只是,大地肥沃, 春风甘露,不难想象沉香谷十年数十年之后香满天下的盛景……到那时,我还会去的,去寻觅一段真正的沉香,点燃在我所见识的第一位沉香香友——外公的坟前。我会给外公虔诚地磕三个头,告诉他老人家,这个世界,沉香还在。

        此刻,我起身再燃一根线香。沉香啊,浮世绝香!


作者:周小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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