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群默默无闻的人,他们的行踪遍布深山老林、绿野莽原,他们风餐露宿,朝沐晨光,暮浴霞霭,消索而劲瘦的身影如穿山甲一样忙碌地穿梭于大山之间。他们付出的是汗水,获得的是甜蜜。他们的名字罕有人知,他们的贡献无人知晓。他们是另一种意义的无名英雄,奋战在生态平衡战场的最前线。
他们是谁?他们就是职业养蜂人。
一条曲曲弯弯细又长的粤北山区小路,一直通往迷雾的森林。细雨过后,山林笼罩着一层薄而透明的轻纱,夜色渐浓时,更显朦胧神秘。绿野仙踪里,有大自然生态平衡的密码,有精灵,有守护神。
伴随百鸟歌声,拨开小路高过人头的芒草,眼前景象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凝聚天地日月气息、吸收阳光雨露精华的神仙洞府。
蜂箱、蜂蜜、陋室,构成养蜂人奇妙的世界。
一间被风雨侵蚀得满目疮痍的房子,一盏摇晃的孤灯,一个粗鞋布衣的中年汉子,这就是养蜂基地的素描,也是我在国庆长假里邂逅的具有生命哲学意义的画面。对于长期在城市居住的我们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有童话意境与神话想象的奇幻之所。
爱因斯坦曾预言:“ 如果世界上没有蜜蜂,人类最多只能活四年。”因为,蜜蜂和人类生存最为密切相关,蜜蜂如果消失,将是人类一场极大的灾难。在人类所利用的一千三百多种植物当中,有一千多种需要蜜蜂授粉,它是自然界里最大群体的授粉昆虫,也是人类唯一可以控制的最理想的天然授粉者。据悉,如果蜜蜂灭绝的话,农作物、草料将无法生长,家畜也将灭绝。人们将告别多少粮棉、油料、瓜果?
在人类与蜜蜂之间架起友谊桥梁的养蜂人可以说是蜜蜂的守护神,地球生态的守护者。我的晚叔就是其中之一。他执着的是一门甜蜜又充实,渺小又伟大的事业。
陶渊明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杜甫可以在浣花溪畔拾茅结庐,那么这个养蜂基地就是晚叔耗尽半生心力打造的人生乐园。不善言辞的晚叔只能化智慧为行动,埋头做事,低调做人,收入多少算多少,从不唉声叹气、不怨天尤人。
蜜蜂辛勤又聪明,就像千千万万生产在第一线的劳动者。它们生命虽短暂,却从不曾辜负一朵花的期待,从不曾辜负一种植物的代代相传。那些精确无误的六边形蜂房和馥郁香甜的蜂蜜,使蜜蜂毫无疑问成为大自然最精湛的建筑师和酿造师。我相信,它们就是森林的精灵。它们与自然母亲心灵相通,欢声笑语。
晚叔的快乐毫无疑问是发自内心的,那是都市极难寻觅的失落了许久的原始与本真。他一辈子不争不求,随遇而安,知足常乐。他有激情,也有梦想,有计划,也有实践。小小的蜜蜂承载的是他小小的梦想。小小的蜜蜂寄托的是他半生的希望。
当我们品尝着他酿造的蜂蜜并由衷赞叹它的香醇时,他那被岁月风霜刻满褶皱的脸露出天真憨厚的微笑。“春天时,我会到珠三角放蜂,到时你们可以品尝到正宗的荔枝蜜。”他一边刮着蜂蜡一边诉说着他的长远打算,已然是宏大目标了。在我脑海忽闪过一幅幅火红荔枝缀满山头的画面并条件反射地吞了一小口口水。如若没有放蜂人,人们将很难品尝到让杨贵妃也垂涎三尺的美味。
他自豪的是他的蜜蜂乐园已经有两千多个蜂箱。一个个蜂箱或有序或无序地排到森林看不到的深处,场面何其壮观。他时常过一把阅兵瘾,那军队是成排的蜂箱,那士兵就是成群结队的蜜蜂。尽管有些蜂箱是他朋友的,但那也是他的成就。甜蜜会传染,是他把养蜂的技术传授给朋友,让他们在品尝到养蜂乐趣的同时有了一份有限的经济来源。
这里没有工业污染,没有喧嚣尘埃,没有钩心斗角,就连说话也不用经过缜密思考,一切都那么简单快乐。简单的工具,简单的生活。人和人之间,人和蜜蜂之间,人和大自然之间是那么和谐惬意。
不远处,蜂群在嗡嗡盘旋,那是多么悦耳动听的协奏曲。犹如琥珀般的蜂蜜细细缓缓流进透明的玻璃容器,那是大自然母亲对人类最纯粹的馈赠。
最纯粹不一定最昂贵,但一定是最珍贵。
金黄色的蜂蜜凝聚的不仅是晚叔的梦想与激情,也是他对后辈浓浓的亲情与纯粹的爱护。
“秋天吃蜂蜜特别滋润!”晚叔一再叮嘱。
无论走到哪里,都走不出长辈的殷切关怀。作为后辈的我们,无以回报,愧疚难当。“常回家看看,若是可以把我的蜂蜜推荐给更多的人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我的晚叔,只是一个普通得可以被淹没在人流中的老百姓。但他快乐的人生状态、执着的生活信念是我这个长年在外漂泊的游子所欣赏的。
我们缺少的不是物质,而是精神意义的满足。当我为了房子和车子奋斗得满头白发时,晚叔已经在深山自足自乐了许多年。在我眼里,他的陋室俨然山中别墅,无与伦比。他的二手摩托车,俨然越野神器,所向披靡。
人的一生不一定要大富大贵,重在过得充实有意义。半生养蜂半生甜,百年守望家园梦,清贫却快乐着,辛苦却幸福着。这就是晚叔的真实写照。
在我身后,远远的森林那端,晚叔翘首遥望挥手告别。我忍住泪水,是为了不让长辈挂心,我知道晚叔在漫长的岁月里将一直与孤风清雨为伍,幸有蜂群为伴知心懂事。小蜜蜂,请好好善待这位朴实的养蜂人,珍惜这份自然的缘分。
汽车渐行渐远,直到晚叔清瘦的身影终于被暮色吞没。离别是为了下次重逢,流浪是为了衣锦还乡。
如若没有锦衣,只是如晚叔的一块粗布,在我下一次面见父老乡亲时会否还有淡定与从容?晚叔的不介意正是我所介意。晚叔看淡的东西正是我所看重的东西。
人生啊,羁绊如影随形,何时我才能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养蜂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