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原本是农忙时节,大家见面往往凑一起不是聊聊东家耕种了多少田亩、就是西家又雇用了多少短工此类的话题。可今年这个小镇上,大家聊的却是谁家某某害病,高烧不退。起初,镇上的老中医黄伯还不太在意,只是四处走走给瞧瞧病,开开小处方。可没过十天半月,几乎家家都出现患病的人,老人和小孩更是病得不轻,病情也很奇特。
镇上人心惶惶,做生意的也不敢外出进货了,碾米榨油的小作坊也无心开工,镇上好多小店也店门紧闭。年长者纷纷说,怕是疠鬼在作祟,遭瘟疫了。
郑氏也歪在床上几日了,汤水未进;黄伯也来看过,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走了。
桥西郑氏,寡居无子,去到哪里总有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跟着。那小丫头生得眉清目秀,勤快伶俐、做事利落,只是不爱说话。
病怏怏的郑氏拖着小丫头的手,语不成句:“孩子,你我……母女一场,为娘的也……也没什么好留给你,这个玉镯你拿着, 当个念想吧。”枯瘦的手已经笼不住镯子了, 丫头止住了她,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毅然说:“娘,你安心躺着,一定等我!我去去就回!”
郑氏已是昏昏然,顾不上说什么。等她闻到一屋子的草药味缓过神来时,已是几个时辰后的事了。丫头在屋里洗洗捣捣,细心地用药熬了一煲浓浓的汤药。盛好一碗在瓷碗中,放凉后慢慢地一勺勺喂给郑氏。
郑氏浑浑噩噩,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的一个光景:那是一个寒冬,无雪的岭南也飘起了霰雨,刚推开门,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蓬头垢面,倚在她门口。郑氏毫不犹豫地收养了这位可怜的小丫头。从此两人相依为命,情同母女。
第二天,守了一夜的丫头还迷迷糊糊地睡着,听见一旁传来细小的声音:“丫头,娘肚子饿了。”丫头高兴地起身做吃的,知道娘亲已无大碍了。娘俩喝完粥后, 丫头又为娘亲细细地把脉,摸摸她的额角,从昨日摘回的一大筐草药中另捡了几味, 配好来熬药。
这么两三天下来,郑氏彻底痊愈了。“娘,我给你治病的事,对谁也不能说!” 丫头郑重其事地对郑氏说。郑氏还在遗憾这么个孩子一身的医术要埋没了,却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连连点头:“我就瞧你不似普通人家的孩子。哎,可苦了你这孩子……”
“镇东头的老王家死人了……”大家惶惶然,小镇上越发冷冷清清。
丫头更加沉默寡言,眉头紧锁,闷闷不乐,眼泪汪汪,郑氏望着她,欲言又止。“郑大娘,你的病好了,又出来洗衣了。”
“给说来听听,怎么好的?哪个大夫给瞧好的?”
郑氏啧啧诺诺、躲躲闪闪。
刚到家门口,看见丫头一身紧身装束,又是镰刀,又是绳子,背上了家里最大的背篼。郑氏又是欣慰又是伤感,抹了一把泪:“娘跟你一起去!”
母女俩采药、熬药、分药,更多的人一起采药、制药、熬药,镇子里始终飘荡着浓郁的中药味道。
等大家伙簇拥着赶到郑氏家,想感谢丫头高明的医术救了全镇,却早已不见了丫头的踪影。却见郑氏呆坐在桌子旁,连不迭地说着:“这孩子心头一定藏着不得已的苦衷,我偏偏逼她。”手边是跌落的一笺药方:青蒿、黄芩、杏树皮、柴胡、地骨皮、漆大伯……
村子后山弯弯曲曲的山路,丫头茫然走着,不知该去向哪里……
慢慢地,镇上传出,那个小丫头来头不小,是当今太后的贴身宫女,医术了得,不知怎的得罪了太后逃出了宫外。也有人说,丫头出身御医世家,从小读药方、闻药香长大,因家族获罪而流落穷乡僻壤……
多年后,郑氏从旮旯处翻出一张发黄的朝廷令:前御医段哲用药不慎致太后发损,罚家产籍没入官,充军西北,责世代不许行医,违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