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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小小说印象

2016-05-31 10:18:23 来源:《微型小说月报》

        论及2015年的小小说创作,我想从几位非专业从事小小说创作的作家谈起,他们是冯骥才、蔡崇达、周涛、劳马等。

        二十年前,冯骥才的《俗世奇人》(共十八篇)一经问世,便在作家和读者中产生了广泛影响。今年7月,《收获》又刊发了冯骥才的《俗世奇人新篇》(共十八篇),顿时又好评如潮。冯骥才的“俗世奇人”系列好在哪里?我认为,首先是故事好看。如《神医王十二》讲了王十二两个“神”的故事,一个是用吸铁石救治铁渣子崩进眼睛里的铁匠,另一个是用醉酒的汉子自己身上的劲儿把插进墙缝里的肋条抽出来。这两个故事本身就非常传奇,经过冯骥才的讲述,更加好看了。尤为重要的是,故事讲完,一个“有声有色有脾气有模样的人物形象”(见冯骥才《又冒出一群人》) 就立起来了:他沉稳冷静、急中生智,举止超然又淡泊名利。另外,冯骥才的语言极为简洁,很有韵味,读来真的是一种享受。从容地讲述一个好故事,自然地站立起人物,是冯骥才“俗世奇人”系列的精髓,无疑会给人颇多启迪。

        蔡崇达的《阿太》,首先是那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打动了我——“那场葬礼,阿太一声都没哭”;“她曾经把不会游泳、还年幼的舅公扔到海里,让他学游泳,舅公差点儿溺死”;“她九十二岁的时候”,仍“攀到屋顶要补一个窟窿”,这是多么坚强、倔强、自强的一个老人啊。其次,是那人物和事件背后蕴含的哲理打动了我。生活在尘世中的我们,都或多或少地对肉体、欲望和生命之要义进行过探寻,但大多无果而终。经由阿太这个性格鲜明的人物,这篇作品却轻易地把它解决了——“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我们的生命本来多轻盈,都是被这肉体和各种欲望的污浊给拖住”。这两句话并不高深,但它们像甘露洒心,足以让我们醍醐灌顶。

        与《阿太》一样,周涛的《连语言也是多余的》也是一篇动人心弦的作品,它以极致的方式书写了少年之间那种超越语言的纯真情感。喜欢钻牛角尖的读者或许会认为,不懂哈萨克语的季柏与一句汉语也不会说的黑力力相处无碍、互相都懂违背了小说创作的原则。这种看法不无道理,因为在小说写作中,逻辑是故事展开的保证,也是其合法性的基础。但从事小说创作,我们更要重视情感这个核心元素,明白“一个眼神,一些表情、动作,在特定的环境里,心领神会,从未出错”亦是人之情感状态之一种。《连语言也是多余的》以此为爆破点,写出人的绚烂情感,的确技高一筹。

        喜欢劳马的《走遍世界》和阿丁的《世界的真相》,是因为前者特别幽默,而后者想象非常奇特。长久以来,中国大多数小小说均是标准化生产,故事一波三折,主题也貌似深刻。看上去非常像小小说,但长相一样的作品看多了、久了,自然就会产生阅读的疲倦。劳马的《走遍世界》、阿丁的《世界的真相》、大解的《老傻记》以及叶懒人的《平田的世界》则给我带来了惊喜,读他们的作品,会为他们的奇思妙想而折服,又会为他们的幽默而忍俊不禁,自然也会深陷它们所构建的艺术世界里,再三品味。真心希望这样的作品多起来。

论及2015年的小小说创作,“金麻雀奖”获奖作家依然是主力军,几乎占上榜人数的二分之一。对于这个比例,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金麻雀奖”获奖作家的人数已升至五十九位(包括六名评论家)了,这么大的基数理应产生较多的优秀作品。

        夏阳是在2008年全国小小说新秀赛中脱颖而出的,七八年间他创作出了《寻找花木兰》《捕渔者说》《一双红绣鞋》《马不停蹄的忧伤》《与刘若英相遇》《偶然》《丧家犬的乡愁》《好大一棵树》等数十篇佳作,并于2011年获得了“金麻雀奖”, 这在当代小小说史上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不过,倘若追问夏阳的文学之路,一切又实属正常。因为二十年前,夏阳就是享誉全国的文学少年。只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 他一度中断了文学写作。就像被冲上岸的鱼儿重新回到河流,夏阳的文学才华也再次显现。《孤独的老乡》以极为夸张的方式描述了底层小人物对精神抚慰的渴求。作品出彩之处是对“老乡”的指称由地域划分,走向了相同的命运遭际,这样就从略显狭隘的自然身份认同,转换成心灵沟通,并由个人遭际过渡到了普遍人性揭示, 作品因此就有了高境界和大气象。

        几年前,我曾断言,王往的“平原诗意”系列将因对独特审美理想的建构成为我国小小说发展史上的重要作品。现今读他的三篇系列新作,我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原因是,以前的作品缺少通常意义上大开大合的线性逻辑,故事情节往往以碎片化的方式存在,而这三篇新作有了不少变化。变化之一是情节完整了,如《亡者之路》《黑猫之吻》叙述的故事虽依然不是大开大合,但已相对完整;变化之二是内涵更为厚重了,如《亡者之路》通过“照片落在路面上让人踏”这个细节表现了一个恶人的自省与救赎,令人震撼;变化之三是风格趋于浑厚,《光棍儿之歌》讲了三个光棍的故事,前两个故事伤感中含着悲壮,后一个故事悲壮中蕴含着温情,它的风格不再仅仅是温情,而是融合了伤感和悲壮,走向了浑厚。我在此对“平原诗意”系列作品进行比较,并不是想评价它们的优劣,我是想说,它们一起完成了作者审美理想的建构,而这些变化表现了一个作家的野心,他在一直朝前走。

        在小小说作家中,陈毓是一位天分极高的写作者。两次获得“金麻雀奖”,在2015年11月揭晓的“首届(2014年)武陵小小说奖”中,陈毓又获“年度作家奖”(共一名)。回顾陈毓的小小说创作,我觉得,有五篇作品是必须提及的。它们是《名角》、《做一场风花雪月的梦》、《伊人寂寞》、《赶花》和《欢乐颂》。陈毓的小小说最显著的风格,是湿润的文字,映出碎片化的内心情绪,从而造成一种瑰丽奇特的风貌。我认为,新作《立春》与前面五篇作品一样,亦将成为小小说的经典。这篇作品通过立春和丈夫之间的冲突,十分精准地揭示了两种不同的生存状态——一个进入城市后,很难再回到乡村:另一个因喜欢乡村,怎么也融入不了城市。这两种生存状态没有高低之分,也没有好坏之别,它们各有充分的理由。因此,一场悲剧就要生成。陈毓的聪明在于,她找到了一把阻止悲剧发生的“点”,这个“点”就是立春在苗圃地中间搭起的“绣楼”,此乃神来之笔,它既表现了人物丰富和微妙的情感,又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在小小说领域,于德北是较为独特的一个。于德北的独特,缘于他以一颗诗人般的敏感之心去观照现实世界。于德北是一个特别能煽情的人,但同时他又懂得节制,这就使得他的作品,情感浓郁而不过度,就像早晨的露珠晶莹剔透,浸润出点点的诗意。近两年,他的作品好像更倾向于写实,诗意少了。不管诗意多与少,《老赵哥》称得上一篇佳作。主要依据,是人物塑造得好。好在什么地方?好在作者极有分寸地写出了一个人的缺点和底线。缺点把握不好,会伤害人物;底线把握不好,可能会拔高人物。而分寸拿捏得好,就会写活人物。于德北写了老赵哥不少缺点,如他喜欢胡说、“不担事”、小气等。但老赵哥“不担事”,是缘于对女儿的担忧;老赵哥没送“我”一箱柿子,因为那是别人的东西,他不敢动。老赵哥喜欢胡说,但后来他改掉了。很容易看出,作者正是从冲突中找到了平衡点,从而写活了一个有缺点但同时保留了底线的人。

        在2015年的小小说创作中,吕啸天、刘立勤、墨中白、伍中正、袁省梅、于心亮、抚州娃子、乔迁、马卫、周国华、纪富强、何君华、王溱和叶懒人等亦有出色的表现。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他们将会是未来“金麻雀奖”最有实力的角逐者。


作者:闫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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