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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门“明星村”的股份制改革试验

2021-06-10 11:30:07 来源:鹤山市农业农村局

    这是一场正在进行的试验,如同所有改革主题的故事一样,过程或许比结果更有意义。

    2020年8月10日的江门鹤山市来苏村,天气闷热。来苏文化广场边聚集了不少人,多半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坐在石凳上乘凉。

    这里是来苏村最热闹、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老人,聊些家长里短,彼此分享村里的新闻趣事。

    67岁的钟定女是这里的常客,她坐在石凳上悠闲地摇着蒲扇,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邻居们谈论起“股份制改革”,“好像是今年,又好像是去年”。



    来苏文化广场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对来苏人而言,“股份制改革”是件新鲜事。从上一个夏天初次提出,至今刚满一年。在钟定女的记忆中,它先是让大家好奇,接着是“怀疑”,现在“慢慢接受了”。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7月末,虽然五条自然村里已有两条村表决通过,但“股份制改革”依然让许多村民疑惑:它能给村里带来什么?他们能获得什么?许下的承诺能否实现?

明星村的光环

    来苏村的一天从何时开始,很难给出确切回答。早上6时,当鸟叫声打破村里的安静时,早起的老人已陆续推开家门,走出小巷。村口的小食店也迎来第一波客人,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或一碟滑嫩的肠粉,是许多村民心仪的早餐。茶足饭饱,年轻人行色匆匆,开始一天的活计。五六十岁的老人,骑上电瓶车或老式自行车,赶往自家地里,打理几畦瓜菜。



崇思亭是来苏村的地标之一。

     53岁的钟瑞行享受不了这份悠闲。他有几重身份,来苏村民,2017年当选来苏村党总支书记,近两年又身兼来苏村导游和讲解员,“没个闲的时候”。

来苏村是个不折不扣的明星村。走进村委会所在的来苏之家,左手边一面墙上,“全国民主法治示范村”“全国造林绿化千佳村”“广东省名村”“广东省十大宜居村庄”……17块牌匾占据了整面墙的一半。“几乎每天都有各级考察团来我们村参观交流。”钟瑞行语气中透露出自豪,也有一丝无奈,最多一天接待17个团,“口水都讲干了”。钟瑞行常年蓄着短发,肤色黝黑,颧骨微微凸起,声音洪亮。村民们觉得,他和来苏村一样,都是“明星”。“他带领我们村搞得这么好,别的村来参观,我们很自豪,他上过电视和报纸。”村民钟小芹指着崇思亭说,以前那里是一块烂泥地,现在变成了荷花池,“村里村外的人都在那拍照”。



来苏荷花池原本是一片烂泥地。

    来苏村名气暴涨始于3年前。党的十九大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一场农村人居环境整治行动率先在广东大地兴起,来苏村被列为江门市“三清三拆三整治”先行村。依靠原有基础和各级党委政府的支持,来苏村发动村民、乡贤,拆除全村的老旧危房和泥砖房,新修起来苏公园和多处袖珍花坛,古村面貌一新。20188月,鹤山市“三清三拆三整治”现场会在来苏村召开,10个镇(街)村(居)代表走进来苏,学习来苏做法,钟瑞行多了“导游和讲解员”的身份。此后,来苏村的名声从鹤山传到江门各市(区),接着是全省。党政考察团、村(居)学习交流团及旅游团接踵而至……钟瑞行一一应对,“分享经验,学习经验,回答各类问题”。

    烦心事也随之而来。“人家老问我们村有什么产业?一年村集体收入是多少?我不好意思说。”  钟瑞行说,2018年,来苏村集体收入不到13万元。

    乡村振兴资金来源主要是各级党委政府和乡贤赞助。“没有产业支持,没有大项目带动,只能等、靠、要。”如果没有党委政府和乡贤的支持,来苏村还能示范引领多久?钟瑞行陷入了沉思。

新与旧的交织

    中午烈日当空,来苏文化广场边空无一人,只有来苏茶馆前的石凳上还躺着六七个中年男人,他们是建筑工。对一个快速发展的村子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给钟大伯家建新房,给钟阿姨家修花园,反正这个村都姓钟。”一位工人开玩笑说。来苏村有“千年钟氏村”之称。村庄位于鹤山市工业城(共和镇)东部,省道270线穿境而过,村域面积7.28平方公里,辖下福临、瓦园、大地、古巷、和安五条自然村。


来苏村是一个新旧交织的村子。

    来苏村也是一个新旧交织的村子。不少新楼房还未拆除脚手架,新修的花坛光彩夺目,保留下来的旧屋,墙面上挂着一抹青苔。

    广场边,新祠堂和旧祠堂交相辉映,崭新的旧物陈列馆里,摆放着各式老物件,看似老旧的小屋却是时兴的电商小铺。“这两年,村里很多人都起了新房子,儿媳妇也说来苏村是最理想的农村,退休后要回来住。”钟定女说。村民们还常谈论一位外地来的新书记——驻村第一书记高智泉,也是共和镇挂职党委副书记。在钟定女的印象里,他是一个“普通话讲的很好的”的外地人。钟瑞行记得,高书记“一来就跑到后山的原始森林里看资源”,邀请专家学者给来苏出谋划策,村里的情况“摸得很清楚”。“大概是2019年7月份,他最先提出了股份制改革的设想。”

    其实,高智泉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单纯依靠自己,“明星”来苏又能走多远?

    从区位上看,来苏位于大湾区腹地,距高速口不到五分钟车程,土地资源充足,文化底蕴深厚,美丽乡村建设让她名声在外,但为什么始终没有一个大项目进来?高智泉分析,根本原因是进不来。“资源分散在各家各户,大项目想进来很难搞定,通过股份制改革,把全村的资源整合起来,统一开发才有出路。”

消息不胫而走。在来苏茶馆和村道边的石凳上,“改革”一时成了大家讨论的热门话题。

    “我不懂,也不相信,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村民钟小芹的第一反应和大多数人一样。钟定女持相反态度,她觉得可能是好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古巷村村民小组副组长钟少群保持沉默“不反对”……钟瑞行事后透露,其实自己“心里最没底”。

     在共和镇,探索股份改革,来苏村不是第一。大约十多年前,钟瑞行还是和安村村民小组长,本镇就曾有一条村尝试走股份改革之路,“推行没多久,就因为利益分配闹得不欢而散。”

“股份制改革能行吗?”高智泉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大家都讲白话,你讲普通话,不是好事。我说要搞什么,村民第一时间可能会想,你又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你走了这些东西还能搞吗?”

漫长的准备

     高智泉来自陕西,在广东各地工作生活多年,履历丰富。沉稳干练的行事风格,很快赢得来苏村“两委干部”的认可,“股份制改革”一经提出就得到了村两委班子的支持。按照他的设想,来苏村将走村集体经济股份制改革的路子,通过筹建来苏集团股份合作有限公司(下称来苏集团),整合村中各类资源,向产业化运作方向发展。让全体村民成为股东,享受发展红利。来苏集团一旦成立,即可根据经营发展实际和业务板块成立子公司,与其他资本合股或合作经营。也可由股份公司代表全体村民开展产业化经营与企业化运作,形成以股权为纽带的经营综合体和利益共同体。

    “难就难在第一步。”钟瑞行说,筹建来苏集团必须全体村民表决,其间涉及到复杂的利益分配问题。“急不来,需要一个时机。”

     高智泉很认同。

    去年8月开始,他很少跟村民公开谈论此事,要为话题降温,“争取村民的信任”。去年9月的一天,一则“来苏将成立电商公司”的消息引起了钟铭恩的注意。

    年轻的钟铭恩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回流青年,一直在寻找创业机会,“得到确切消息后,与村委会一拍即合”。

    去年底,来苏电商小铺顺利开张。农户的蜂蜜、红茶和瓜菜悉数登场。半年时间,电商小铺销售各类产品达一万件,销售额超过10万元。

    电商小铺采用的正是股份制模式。“村集体是大股东,创业者持有股份负责运营,我们先做子公司,未来会统一将股权转移到来苏集团。”高智泉说,苏村还成立了鹤山第一家村级物业管理公司,筹备与第三方资本合作,推动文旅和农旅产业发展。期间,村里一群喜欢园艺盆景的青年被高智泉组织起来,成立了来苏盆景园艺协会,60多件代表作被摆到了来苏之家大门口。

    正当不断碰撞出新事物时,疫情突如其来。

    1月27日,大年初三,高智泉早早到来苏村与村两委干部商讨防疫工作。  “防疫物资太缺,拿钱也买不到。”村干部普遍反映,村民的口罩早已“断货”。

    “镇里工业基础扎实,有没有可能建一条口罩生产线?”高智泉心里冒出个想法。当晚便联系9位江门市直驻鹤山的第一书记“想办法”。

     经过多番找寻,最终辖区内一家生物医疗科技企业,答应合作筹建生产线。同时,依靠平时积累的人脉,在深圳一家口罩机生产厂,“抢到”4台口罩机,又辗转从东莞一家企业拿到原材料。




口罩生产线运营三个多月,产量超过100万只。

    3月5日,口罩机到货,生产线投产。当天生产出1万多只口罩,解决了村里防疫物资紧缺的难题。随后,口罩第一时间在电商小铺上线,平价供给全体村民。生产线运营三个月,产量突破100万只,电商小铺销售约16万只。临近5月,池塘里碧绿的荷叶生机盎然,疫情的阴霾逐渐散去,村道上恢复了人气。“高书记”多了一新身份——“来苏村荣誉村民”。

上合之行破冰

    今年6月初,高书记驻村刚满一年,“股份制改革”的消息再次在榕树下传开,村民们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

    钟小芹想知道,“改革能给大家带来什么好处”。

    钟少群成了坚定的支持者。  “广州和中山的朋友,他们村里都搞股份制,大家每年有分红,股份制是好事。”  钟少群说,作为村干部,更应该站出来支持村委会和高书记。

    6月23日,正当村民们猜测之时,村里又传来一个重磅消息:来苏村与江门市大方旅游国际旅行社有限公司签订文旅项目战略合作协议。这是来苏村与第三方资本合作,推动本村文旅农旅产业发展的一个关键项目。

     签约如同一声号角,股份制改革进入冲刺阶段。村委会通知五个自然村共120多名村干部、老党员及村民代表,即将前往深圳上合村参观学习。5天后,天气出奇晴朗,崇思亭倒映在荷花池里,五颜六色的鲤鱼挤在岸边,打破了水面的平静。大方公司的4台旅游大巴一早来到来苏之家外,等候未来的“股东”们。

     去年7月,高智泉曾带领来苏村“两委干部”到深圳市宝安区新安街道上合村学习,并与上合村结为友谊村。上合村与来苏村有一定的相似性。二者同为历史悠长的古村,有一脉相承的宗族纽带,也有丰富的资源。但上合村步子迈得更快。改革开放后,先试先行成为“广东第一改”,并成立股份制公司对村集体资产进行统一管理,工业项目、商业物业、历史文化传承等尤其出众。10时许,随着大巴的到来,上合村又热闹了几分。考察团走进上合花园、黄氏宗祠、大王古庙、西庄书室和上川黄连胜醒狮文化馆等地参观。


来苏村120人考察团到深圳上合村学习交流。

    在上合花园,钟瑞行拿着喇叭喊了几句话,打动了很多人。“钟书记说‘我们今天不是来学人家的结果,是要学人家走对的路’。”村民代表钟番领说,股份制改革就是对的路。

    与上合村互赠“友谊村”牌匾时,高智泉的话或许更有说服力。

    “今天,我们出来走走,既是为了学习先进发展经验,增强与先进地区的互动,促进合作交流;也是凝聚力量增强信心,为来苏村发展鼓劲。”他说,近年来,来苏村乡村振兴取得令人瞩目的成效,但也急需改变原有模式,突破“等、靠、要”瓶颈困局。

    “必须转变思想、解放思想、统一思想,创新发展模式,推动文旅农旅产业综合发展,达到集体致富的目标。”离开上合村,考察团准备前往深圳改革开放展览馆,参观“大潮起珠江——广东改革开放40周年展览”,原本晴朗突然飘来一阵雨,像一个隐喻。

回程路上,钟瑞行没怎么说话,他“一直在等”。钟番领打破沉默,问他:“书记,我们能像上合村那样吗?”“能,只要愿意干,我们一定能。”钟瑞行觉得“时机到了”。

两种声音和表决

    从深圳回来的第一个星期五,村委会召开股份制改革动员大会,支持的声音十分响亮,反对声音也更清晰。

    “表决前是最关键的时候,都要为自己的利益发声。”钟瑞行说,这是好事,把问题说出来,村委会才能想办法解决。

    表决成立来苏集团,最大的困难是土地整合。田地、林地分散在各家各户,要整合必须各家户主同意。

    “一定要挨家挨户上门做工作,没有捷径。”钟瑞行说,先前120人考察团就是改革先锋。“五条自然村,采取先易后难策略。”

    钟定女第一时间站出来,她是改革坚定的拥趸。整个7月,这位前村主任和民兵副排长,坐在文化广场边的石凳上,不断向邻里邻居解释股份制改革,调和反对声音,收集解决不了的问题。


老党员钟定女(左二)是改革坚定的支持者。

    据她掌握的情况,反对的声音来自两个方面。

    “年轻人大多比较支持,主要是老人(反对),一种是不想交土地,另一种看不到希望。”她说,都是农民,种地一辈子,和土地感情深,地没了,心里接受不了。另一部分人觉得改革是“高书记”的事,他走了,这事会不了之。对于后一种情况,钟定女有办法。“我小叔以前也不相信,我就让他到崇思亭去看看,再想想以前是什么样,现在也慢慢就接受了。”

    面对不想交出土地的老人,钟定女没办法,村委会有办法。

    “老人对土地有感情,我们很理解。”钟瑞行说,经过讨论,村委会决定专门划出一块土地,供有需要的人继续耕种。“改革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会不断出现新问题,我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高智泉说,来苏集团成立章程已修改了70次,集纳政府部门、村民、村小组、驻村律师及学者专家等各方意见,基本达到了多数人的要求。“问题在不断解决,也在不断出现,只能尽最大努力让每一位村民满意”。

    7月的第三个星期五,来苏之家党群会议室,即将迎来历史性时刻。

    古巷村作为第一个表决的自然村,直接决定改革走向。坐在前排的钟瑞行,此刻反倒比较轻松,他想着“过了就是来苏村第三次土地革命”。村民小组副组长钟少群正向35位户主做最后的说明。

    一个小时后,表决结果出炉:35位户主100%签名。紧接着,瓦园村第二个通过表决。

    “一路走来,很不容易,但很有意义。”高智泉明白,接下来才是最大的挑战,“还有三条大村在等着”。

    下午四点,文化广场边的树阴下,人越聚越多。她骑着电瓶车缓缓驶来。邻居们挥手招呼她,她从后尾厢拿出蒲扇,坐上石凳。

    这位有着50年党龄的老党员,又一次将话题拉回“股份制改革”。“一定会通过。”提到即将表决的大地村,她又强调了一遍。

    她身后不远处,崇思亭护栏边,一句标语十分契合此刻的情景——“始终与群众坐在一条板凳上”。

【文/图】记者任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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