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突发奇想,地方的各种选秀,能不能也邀请我们家乡的木偶参与,有如此优秀的木偶艺人和精美的木偶作伴,那样一台融传统与现代于一炉的表演,该是多么值得期待。
我的想象也只是想象而已,回望阑珊的灯火处,单人木偶戏还在演出着,高低起伏的熟悉乡音还在小巷孤独飘荡……
——题记
欣赏高州木偶戏,最佳时节当属春暖花开的农历正月至二月,那是高州的“年例”期。期间,高州各村各镇、大街小巷,几乎都有木偶戏上演。锣鼓声说唱声伴随着街头巷尾的璀璨烟火,十分热闹。
木偶戏的渊源非常久远。有文字记载“木偶”一词的篇章,可追溯到唐代段安节撰写的《乐府杂录·傀儡子》:“陈平访知阏氏妒忌,即造木偶人。”据载,汉初,匈奴单于冒顿围攻代国,兵临平城,汉王被困其中,情况危急。汉王长兄代王急忙找到陈平,共商对策。陈平知道冒顿的妻子阏氏是个醋坛子,于是连夜找来工匠们,制作了很多大木偶,并运到了平城。那晚,月色妩媚,大木偶在城楼上舞动起来,它们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和曼妙的汉女竟无二致。平城对面的阏氏望见,果真把木偶当成了汉女,心里很不是滋味,害怕冒顿攻破城池后纳娶汉家女,羡慕嫉妒恨之余,竟然网开一面,放走了汉王。原来,木偶戏兴于汉代,还为汉高祖立下过显赫功勋。
木偶戏由唐代舞到清朝,又舞出了新的花样和高度,不仅流行范围广,而且演出的声腔也日益多样化。早在明朝万历年间,高州的村寨,就已经出现木偶戏表演。高州府清道光年间的县志记载:“元宵节期,觐光者于门外沙洲搭棚弄傀,以润饰太平。”弄傀,指的就是演木偶戏。
高州木偶戏,也称“傀戏”、“傀仔戏”、“傀儿戏”,是一种群众喜闻乐见的民间戏曲艺术。其原始形态是小班(单人木偶戏),清末又发展为中班(四人班)和大班(八人班)。木偶戏的表演一般没有固定的场地,有时一块一米见宽的空地就可以搭台演出,唱腔则是高州白话,以高州山歌调为基础,以叙事方式进行,唱词为7字诗体句式,内容多取自历史演义、公案小说、民间传奇、神话故事等等。
高州木偶像头雕刻精巧,可做出眨眼、喷烟喷火、杀头等高难度动作;木偶艺人更是集唱、做、念、打和奏乐于一身。高州木偶戏表演是一门融会了雕刻、服装、表演、剧本、音乐诸元素的民间戏曲艺术,是优秀的人类精神文化遗产,是中国民间艺术瑰宝。2006年5月20日,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高州单人木偶曾赴法国、德国、港澳等地演出,备受欢迎。
说来惭愧,作为土生土长的高州人,少时忙于学业疏于艺术,长大后又外出求学和工作,我竟然没能看完一出家乡的木偶戏。
名扬四海的家乡木偶,我欠你一次真心的观赏。
今年年例期间,我特地赶回老家,为的就是要细细欣赏一次家乡木偶戏。
年例大餐结束后,路边的街灯渐次亮起时,木偶戏咿呀开演了,狭窄的小巷子,一下子抹上一层馨香而浪漫的色彩。
木偶戏的台子搭在小巷一个拐弯处,由过人头高的蓝布围着,舞台的背景布则大红大黄大绿,在灯光照耀下绚丽夺目。我绕着这个只有一平米左右的小舞台转了一圈,透过布隙缝往里瞧,只见一位大叔正忙碌着。他左手捧着女木偶,右手将男木偶插在横木上,然后迅速拿起槌子敲响脚边的铜锣,放下槌子后,又立刻扯动木偶身上的各种线条,嘴里咦啊唱道:“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唱完诗句,又用高州话讲述一遍:话说我们的靓女秦罗敷,头上梳了个堕马髻,耳上戴着个宝珠环……
我侧耳倾听,直至叹为观止。
这出剧目应该就是《明月宝珠》了,出自汉乐府的名篇《陌上桑》。在大叔娴熟表演的引领下,我跟着迅速穿越,仿佛亲历了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亲眼看见那个秀外慧中的女孩,正庄严地昂着头,用盛赞自己夫君才貌的方式回绝了使君的无理要求。
大叔身子一挫,双手一举,只见采桑美女秦罗敷,凤眼乜斜,一个转身,水袖一拂,就把插在横木上的“使君”拂了个趔趄。
“好!”我禁不住轻声赞叹。
大叔明显听到了我的声音,将秦罗敷的正面对向我,接着又将使君面朝我。我受宠若惊,有点不安,连忙朝四周看看。
这场木偶戏,竟然只有我一个成年人在观看。
舞台旁边还有两个小孩,他们有时掀开布幔玩,甚至踮着脚尖伸手拉扯插在横木上的木偶。大叔无暇理睬小孩儿,仍然专心地摆弄着,高声唱诵着。
我正想阻止两个小孩儿的胡闹,这时,有位年轻妈妈走了过来,拉起他们的手,温声细语哄着:千万别碰倒了香烛,傀儿戏是做给神仙看的,走啦走啦,动画片开始了,我们回家看电视去。
“我要看光头强。”
“我要看猪猪侠。”
小孩儿吵吵嚷嚷,跟着妈妈走了。
夜已深,小巷变得很空旷,木偶戏台是一个人的舞台,观众也只有我一个。不,舞台对面还有一炉香火和一排我叫不出名的各路神仙。
“锣鼓咚咚响,鬼仔闪闪亮;台下人头涌,陶醉一大片”,这是家乡木偶戏曾经热闹的场景。小时候,逢年过节或婚娶喜庆的日子里,锣鼓喧嚣处,人头挤拥地,必定有木偶戏的表演。木偶艺人仿佛生出了三头六臂般,一双手将几个木偶舞弄得让人眼花缭乱,小小的木偶戏台总会被热情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喝彩声与掌声如雷鸣般不绝于耳。
现在,我们家乡的木偶戏竟然变成了如此模样,从娱神到娱人,到再次走向娱神,走向了令人心痛的落寞。
我跺跺因站久而发麻的双脚,也慢慢转身回家。我的眼前不断交织出现那些截然不同的世纪舞台:
小孩儿喜欢的童话剧,小学生们喜欢的皮影戏,青少年热捧的舞台剧,多少家长和孩子削尖脑袋也想挤上去……
我甚至突发奇想,地方的各种选秀,能不能也邀请我们家乡的木偶参与,有如此优秀的木偶艺人和精美的木偶作伴,那样一台融传统与现代于一炉的表演,该是多么值得期待。
我的想象也只是想象而已,回望阑珊的灯火处,单人木偶戏还在演出着,高低起伏的熟悉乡音还在小巷孤独飘荡……
家乡的木偶戏
作者: ■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