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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简史

2016-03-25 23:20:21 来源:茂名日报



  城外的河
  县志载:成化五年(1469)是年,巡道陶鲁主持疏浚电城河。该河在城西二里,与海道开通后,船5日可达广州。
  这很可能是神电卫城最早疏浚拓宽的一条河流,或者说,一段人工运河。它起源于城北山脉,下游通海,出海口在今电白博贺港。
  成化五年,这位叫陶鲁的巡道官,主持疏浚电城河工程。该河在城西二里,按理说来,城西二里仅有一条河流,即现今的大桥河。“电城河”之称谓,也只有在县志里有所记载。一直都没人知晓,大桥河前身大概就是电城河。
  据县志说,电城河疏浚后,可通商船,从神电卫至广州,五天可达,这在明朝,也算得上是最为快捷的水上交通。由此可见,当时的神电卫,不仅是边戍军事要地,同时也是岭南西部一处较为繁华的贸易集市。
  万历三十二年(1575)是年,知县林梦琦引浴龙河(电城西二里,源于庄山)之水入护城河,绕城南,与城东河汇合,经莲头出海。同时还于河上建造飞鲤桥。(《电白县志》)
  这里说的浴龙河,是否与电城河是同一河?值得考究。县志里表述这两条不同称谓的河流,距离是一致的,都在城西二里外,而且,其源头都是来自城北山脉。
  搁下这些疑问姑且不谈。我的兴趣点放在引浴龙河之水入护城河,绕城南,与城东河汇合,经莲头出海。
  我老家就在城南外,护城河边。打小就看着护城河水长大,在河里摸过鱼虾,捞过金鱼草,也摘过水浮莲叶喂猪。但我一直不知道,旧时的护城河水,是从浴龙河引进的,而且经此东行,与城东的河汇合,经莲头港出海。莲头港外,海无边际,再远就是当地人所说的“公海”了。
  至于河上的飞鲤桥,全然无知,那是明朝的事儿了。
  关于盐
  海盐于我,再也熟悉不过,每天都吃它,小时候趁海,盐田是必经之路。
  我所说的盐田,就是旧时的南厂。南厂这个地名,很早就在县志里出现过,它是个产盐的地方,在城南郊外,我老家村边。
  盐田面积颇大,一马平川,东西走向,横跨海岸线足有二三十里。
  南厂产的盐,不仅供应本地,在清代至民国期间,其销路辐射湖南、江西、安徽等内地省份。
  据县志载:每日前来南门头港(我老家村外的港口)运盐的船只,数量之多难计其数,港面桅樯林立,挑盐村夫络绎不绝,来回于乡道。
  读县志得知:“乾隆三年(1738)五月,置电茂场大使、盐课司于电白,总理茂名县和电白县之博茂场盐务。”
  “乾隆二十一年(1756)是年,电白县制盐技术大改革,开始筑修生盐田。初计划筑611漏(音),至嘉庆四年,实际筑成629漏。逐渐改灶制熟盐为漏(音)晒生盐晒沙为晒水,盐产量大增。”
  这是当地盐业史一个小小的缩影。
  从这两则史料中,可以弄清几个问题:
  一、278年前,电白县城已设置电茂场大使、盐课司。盐课司相当于现在的盐务局,但它的权力又不止于管盐,还负责征收盐税等,权力非常大。所以明朝,官员亲属是不得经营盐生意的,盐税不仅是明清时国家经济的命脉,也是最容易进行权钱交易的一块滋生地。
  这使我想起一件事情,有次去看一片荒落多年的古宅,里面虽无人居住,但从建筑面积和结构看,残墙断壁间,依然透出一种昔日的奢华。这片老宅的主人,在清末,就当过电茂场大使(掌控地方盐业大权的官员)。不能说明这些建屋的钱是灰色收入,至少说明“盐务大使”是个肥缺。
  二、乾隆二十一年(1756),电白制盐技术已全面改革,我老家南厂一带盐田,这时已开始修筑生盐田(用海水晒生盐),不仅产量大增,盐质也好。
  三、县志里说,至嘉庆四年,实际筑成629漏(音),逐渐改灶制熟盐为漏(音)晒生盐晒沙为晒水。这里说的“灶制熟盐”,就是上古时代夙沙氏发明的“煮海为盐”法,这种垒灶煮盐法在宋、元时依然盛行。用柴火煮沸蒸发海水取盐,产量非常之低。
  关键是,城西南数里,海边有个“盐灶村”,可以断定,这村子无疑是宋、明时期的一处“煮海为盐”的遗址,一直没人对它作过论证考究。以“盐灶”命名的村庄,广东沿海一带及海南岛,仍有不少。
  小城那场春雪
  读旧《县志》时发现一个词条:同治元年.春.下雪。
  这七个繁体汉字,像磁铁般粘住我的目光,思维一下子难以从故纸里走出来,我陷入了无边的想象。
  同治元年,即1862年,也是清政府被迫与沙俄签订中俄《陆路通商章程》那年,距今一个多世纪。那时的小城,是县衙所在地,城边垒起高高的城墙,护城河水将小城的四周绕过一圈,城中有十字街,钟鼓楼,街道直通四城门,窄窄的街面铺着清一色的石板条,街道两侧是矮矮的骑楼,典型的小方城。
  小城早期是神电卫,抵抗倭寇的兵营,也就是现时镇守边疆的边防哨所。雍正三年(1725年),撤神电卫,城仍为县治所。小城的历史有过太多的战事和沧桑,姑且不去说它。
  倒是同治元年春天,小城下的那场雪,让我想入非非。
  雪后的小城一派静美。积雪覆盖着街面的青石板条,也许有盈尺深,城墙垛上的雪很白,泛着幽幽青光,护城河面结着薄薄的冰块。城里人足不出户,他们一家老小,围坐在装满木炭、冒着小烟的火盆边烤火取暖。
  这场雪,如果是在北方,也就不足为奇了。可它偏偏下在南方边陲的小城里,就太不一样了。我查了当地气象史,除了同治元年春这场雪,再也没有任何关于下雪的记录。
  这场雪对小城来说,是唯一的,也很可能是空前绝后的。
  连下三夜流星雨
  县志载:光绪十一年(1885)六月,下大雨,冰雹。
  十一月二十一日,是夜始,连续三夜下陨石,密如阵雨。
  光绪十二年(1886)夏,淫雨成灾,庄稼失收。
  十一月二十七日,初昏,有流星自东北落向西南,赤红色,大如斗,映红半边天,其声震地。
  这两则记录,都与流星有关。不像现时,城市里连星星都难得一见,更何况流星雨。小时在乡下,经常会在坡地里捡到“天星屎”(俗语),天星屎就是陨石。夜晚看见流星,在小时并不稀奇,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光绪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夜,小城的夜空开始下陨石,用现时的话说,就是下流星雨。这场陨石也下得够大,“密如阵雨”。而且,从是夜始,陨石连续下了三个晚上。
  这一天象奇观,无疑吸引着所有小城居民,他们躲避在骑楼底下,或在窗口探出半个脸面,用惊奇的目光,注视着陨石从天而降,通体发光,“密如阵雨”。
  他们也许会想,这天咋了?下起那么大的陨石雨?在他们这样想的时候,从天上落下来的陨石,砸得屋顶街面发出砰砰响声。人们开始惊恐。
  天亮了,孩子们又通街的跑着去捡“天星屎”。
  次年,也就是光绪十二年。是年夏季,淫雨成灾,庄稼颗粒无收。
  奇就奇在隔年同一个月,次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傍晚时分,有流星自东北落向西南,赤红色,大如斗,映红半边天,其声震地。
  这一天象,使信奉神灵的小城人,心里充满疑惑和揣测,他们无法知道,往后的日子将会发生什么?
  流星雨后续
  光绪十三年(1887)上半年,大旱,早稻失收。
  八月初一,刮台风,拔起树木,摧毁房屋。
  光绪十四年(1888)秋,全县发生瘟疫。
  光绪十六年(1890)是年,多次发生地震。先于三月初一震,七月十五夜二更又震,黎明复震,九月十九日复大震。
  这连续三年发生的事情,也许就是那场罕见陨石的后续。

  骑楼
  骑楼是小城的耳朵。听风,听雨,听钟鼓楼的晨钟暮鼓。
  六百余年,骑楼老了。即便老了,也还是骑楼。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天,骑楼再也撑不下去了,不是因为它老,而是人为要把它拆掉。
  没了骑楼,就等于小城没了耳朵。小城聋了,不健全了,再也听不到风声,雨声,人声。
  那时的小城多好啊!有耳朵的小城真好!小时跟大人去趁城,都是屁颠屁颠的跟在大人身后,从骑楼底下走过。街上多毒的日头,多大的雨,也晒不着人,淋不着人。
  骑楼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从门边儿伸出来,拱顶,有廊柱。骑楼下人家的小铺面,摆卖着各式各样的商品,吃的,用的,玩的,都有。还有打银铺、染衣店、药店、裁缝店等等。
  记得小时候去上学,早晨,整个小城的街道都是空的,小城的骑楼也是空的。偶有乡下人挑着尿桶从小街上走过,嘴里叫着:“有尿卖无?”声音拉得很长、很远。
  至深夜,小城全都静下来了,黑下来了,街灯熄了,家家户户的窗口暗下来了,糖水铺也打烊了,此时的小城,也就彻底安静下来了,人们在听着户外的虫子叫声进入梦乡。
  而小城的“耳朵”骑楼,依然醒着。它在听风、听雨、听虫子叫、听南门外的海浪声……

  城门
  城门早已名存实亡。没了城门,城里城外的人,照旧叫它城门。
  旧时的城门没见过,于是想,明朝的城门无外乎如此,在书里见过,电视里见过,或别处见过。
  听一城里长者说,他父亲旧时老屋在城南上村,有时去老宅回城晚了,城门关了,就从城墙垛上翻墙回家。长者站在城河边菜地上与我说这些,然后他手指指着环城路的方向说:“就那个地方。”
  其实那个地方再也看不到城墙,是挨着环城路边他的家,一幢二层小楼,墙边的那棵簕杜鹃,盛开着,整片白墙都被影影绰绰的紫红色花朵遮住。
  小时听邻居四伯公说过,民国时,城里抓了个山寨匪头,杀了,然后头颅割下来,挂在城门上方,进城出城的人,都能看到这颗鲜血淋淋的头颅。这还不算,还割下寨匪头的心肝,在城门边架起油锅开炸,进城出城的人,都要尝尝,不吃者等同寨匪问罪。我问四伯公吃过不?他笑着说,那时他还小。
  在我很小的时候,根本就不存在城门,只有四个街口。我家在南街口外,高高的坎头下面,拖着一段小公路,公路那端就是我们村子,叫“南门头”。
  坎头两侧是护城河,一片河水连着两岸,长着很茂密的葵树和竹林,小时只觉得在竹林里捉迷藏好玩,不懂得这是一道很美的风景。
  去年岁末回乡下,在南街口铺子买东西,见墙边堆着一堆老墙砖,上面刻有年号,没细看,大概是明清时的。于是合眼,瞬间那些旧时的城门城墙回来了。眼一睁,啥也没有,依旧是刚才所见的,空空的南街口。
  左看右看,一切如此陌生,怀疑起自己是否活错了年代?! (下)

  


作者:  ■张慧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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