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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囊树

2016-08-26 12:44:42 来源:茂名日报


  狗囊树和当年黄金水道的春风早已吹远了。这里只留下日渐淡去的如烟往事。时代在发展,历史在前进。对于它们的消失,或许也是宿命。我们没有太多的遗憾,只是忘不了那艰难岁月和激情岁月,忘不了曾经繁忙的高山码头和它边上的狗囊树,因为它是一棵慈祥地驻在我们童年心坎上的姑婆树。
  ——题记
  高山码头的关帝庙前有棵狗囊树,乡里人都爱叫它姑婆树。
  现在,它早与高山码头、磨谷湾一起,在高山河段改道后,悄然消失了。屈指算来已过了30多年,那时,狗囊树不仅是高山码头公认的标属,那里也是我们童年时代的记忆和乐园。
  它的树干非常粗壮,须两个大人才能合抱。但它并不挺拔,是棵断脖子树。不知何年何月,外力将它的树顶摧折了,两桠横枝便强势地舒展开来,茁壮而蓬勃。那浓密的树冠,葱茏苍翠,就像一把巨伞,罩着庙前好大一幅空地。
  平时,并不见它开花,只是到了农历的6、7月,树上总结满了狗囊子,先青,后黄,再熟,足有鸭蛋大小。熟透了的狗囊子会掉下来,捡来吃,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鲜红的果肉里面还夹有一些豆大的种籽,炒熟吃,有一种特别的果仁香。
  过了端午节,村里的孩子就开始围拢到狗囊树下来,盯着、盼着狗囊子快快成熟。早晚,都见惯了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航船和川流不息的过客。码头周边的孩子们,只要有空,多会围在狗囊树下活动嬉戏。
  狗囊子很酸。长辈告诉我们说:要闭上眼睛吃狗囊子,才不会酸脱牙齿。所以我们吃狗囊子,总不敢睁开眼睛,但牙齿依然是酸软酸软的。直至现在想起,嘴里依然酸溜溜的淌着口水。
  平时,狗囊树下也很热闹。乘船的,送客的,卸货的,等人的,无论春、夏、秋、冬,都在忙着,闲着。或者星星散散地在旁边的树墩坐着,歇着。
  狗囊树陪着家乡的人一代一代地长大,但是,甚少有人攀爬过它。其中树身粗大光滑是一个原因,也与它长在关帝庙前,又有一桠横枝跨过庙的屋顶有关,神圣得很,神秘得很。所以,谁也不敢去冒亵渎神明的风险。听说当年北斗村的鬼鼠胜,聪明调皮得像只猴子。曾经树根箩竹爬上去掏鹩哥,结果失足掉下来,不省人事。好得车田村的功夫强用还魂丹才救醒他。从此,再也没有人敢上去了。
  我们摘狗囊子,都是用根长竹竿,在顶部开了个叉,挟住拧下来的。刚摘下来的狗囊子是不能即时吃的,那些乳白色的树胶又苦又涩。要带回家去,放到糠箩或谷缸中催熟,经过几天工夫,待皮黄果软,散发出酸甜的味道才好吃。每天,谁家的狗囊子熟了,都带到树下来大家分着吃,吃完再摘。直到中秋节前才算罢休。
  每年6、7月是农忙季节。各家各户的孩子都聚集在狗囊树下,船家的孩子也上岸来,在一起玩耍。常言说,“疍家仔,埠头鱼”,船家的孩子胆子大,又善水性,跟码头水边长大的孩子一样,都是弄潮玩水的好手,加上有一树狗囊子作伴,就让大家有无穷的乐趣。这里又住着车渡九叔的一家人,孩子们在这里玩也很安全,从来没有出过安全事故。村民都很放心,认定是狗囊树有灵性,就像姑婆一样照看着子侄儿孙。于是,做母亲的都带了孩子去认它作树姑婆。每当过年,大家都往这棵姑婆树上贴利是,过节到庙里烧纸拜神,总不忘在狗囊树头虔诚地插上香火,以示感恩和敬仰。
  狗囊树,也成了南来北往的船家和过客心中码头的符号和标记。大凡乘船远行,多在此送别;外出返乡,也相约在此等候。迎来送往,大家必然深情地看着这棵玉树临风作张臂迎送之状的姑婆树,默默祝愿:顺风顺水,一路平安。心里才踏实安然。
  码头通衢四方,路远水长。这里渚清沙白,岁月峥嵘。在年月更替之中,挺立江边的狗囊树啊,纵观了码头上的日月盈昃,也惯看了江渚上的秋月春风。多少乡间子弟从这里扬帆远去,又满载而归。阅尽人生路,亦如江水滔滔。就连从这里起行远嫁的姑姐和迎娶回来的新媳妇,每经码头,都要拜谒这棵姑婆树,总要深情地仰望它的枝繁叶茂,默默为自己祝福,祈盼着自己亦如其形般开枝散叶;双目流盼着大树慈祥的身影,内心平静地充满对新生活的期待与憧憬。他们都在狗囊树下,释去离情别绪,告别乡关,登船远行,一路踌躇满志。
  狗囊树也记录了茂名初建时码头的繁忙景象。从1958年的大炼钢铁开始,高山码头就成了河运中心。那时,高山、文秀是大炼钢铁的中心大本营。土高炉星罗棋布,日夜升火炼钢。入夜,火光冲天,映红了江水,也映红了江面上的天。大船、小船运回来的矿石、煤炭、木炭、木头堆积在码头上,全由人挑肩扛地送到工地上去,江边码头,热气腾腾,不舍昼夜。
  建市初期,高山码头也是转运建设物资的主要码头。大量的建筑材料,竹、木、蓢草、砖瓦等全从这里转运到工地去,搭建民工居住的棚屋和仓库。当年,茂名矿区筹建处就设在新坡村,距离高山码头仅有半里之遥。那时,公路、铁路未通,大量的物资都依靠河运,高山码头成了最繁忙、最热闹的物资转运中心,它为茂名市的建设,创造了奇迹,也立下了汗马功劳。直至后来,高山码头仍然是民间水上运输的要塞。
  交通部门设置的航运站、航道站就在狗囊树不远的地方办公。水电局还有两艘防洪水泥船,长期停泊,常备在高山码头河段。码头虽然不大,却很有规模。直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茂名的废油和油泥都经高山码头装船运往吴川梅菉一带作燃料烧制砖瓦,大批的砖瓦又运回码头销售。虽然经济发展很缓慢,但高山码头依然是当时最为火热的商贸码头。
  1976年9月,茂名地区连降暴雨。小东江发大水多处溃堤。市区成了泽国,市中心的百货大楼水深也超过2米。地势较高的高山仓库也被淹了,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这次洪灾致使决策层重新布局小东江的防洪。除了加固沿江两岸的堤围,还决定将高山码头河段的磨谷湾裁弯取直,拓宽河道,加快疏流,以缓解市区河段的防洪压力。
  那时,正是学大寨的高潮,战天斗地。很快凿通了河道,填平了磨谷湾,抹去了一个史上繁荣的高山码头,切断了这条世代行船的黄金水道。原来水深流清的江湾码头,连同岸边的水翁树都被填成了一方平地。高山河段从此成了竹筒河,再无法缓流,渚水,行船了。到了枯水期,河床毕露,几近断流。或许,这也是打破了自然天成而留下的无法愈合的疤痕。
  没了码头的河流是寂寞的。不但行人稀少,连那狗囊树和关帝庙也早已不知去向。
  一个地方的繁荣,万不可缺水,所以,润泽本土的河流才被尊之为母亲河。自然生态是可以人为轻易改变的,但改变了的生态肯定是不自然的。今人喜好在裁弯疏水后的河道设闸蓄水美城,但纵然人为蓄了水,也只能是止水。止水是缺少活力的,没有流速的河水对河流更是一种残忍的负担和伤害。
  小东江又开始整治了。要恢复它的自然生态,远非一日之功,但愿不再重蹈当年改河造地的覆辙。对于缺少净水的茂名市区来说,常态的流水比金子还要矜贵得多。
  我曾到旧地去探寻过,当年的磨谷湾和原先码头的位置早盖起了厂房,听说全是造纸厂的车间。
  我怀着惋惜的心情,沿着砌有扶栏的江堤漫步、沉思。在徘徊之中,凭着脑海里的记忆,努力复活已消失多年的磨谷湾、高山码头、关帝庙和狗囊树。我心绪凌乱地回忆叨念着当年酸酸甜甜的狗囊子,水边磨滑了的麻石,绿滢滢的江水和成群的游鱼,还有船家窄小的船帮上,搁置着的鸡笼和狗栈,好像很清晰,又很遥远,全杂乱地搁置在记忆里头。
  甚至,还让我回想起当年俏皮的儿歌:“狗囊子,煲豆豉;扑鼻香,心思思;阿婆想试试,阿公一筷箸……”如今,蓦然回首,早已沧海桑田,内心里头难免泛起几许唏嘘,几许惆怅,几许惘然。
  现在,在新河道的江面上,屹立着3座雄伟的桥梁。三茂铁路桥和洛湛铁路桥并肩跨江而过;上游不远处,是新改建的高山公路大桥。三桥辉映,展现了综合交通的新画面。两岸新建的高楼,倒影在江面上。沿江构成了“一江风景,百幅图画”。小东江河两岸,也成了十里城市画廊。
  狗囊树和当年黄金水道的春风早已吹远了。这里只留下日渐淡去的如烟往事。时代在发展,历史在前进。对于它们的消失,或许也是宿命。我们没有太多的遗憾,只是忘不了那艰难岁月和激情岁月,忘不了曾经繁忙的高山码头和它边上的狗囊树,因为它是一棵慈祥地驻在我们童年心坎上的姑婆树。

  


作者:​   ■许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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