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养育了四个儿子，很是辛劳。四弟曾经感慨地叹道：“老爸一身的传奇，你可以写写。”我总是诚惶诚恐不敢轻易下笔，怕写得不好。

从我出生那年起，爸爸就离开他日夜操劳的田地和破烂的家，远走佛山市西樵镇，给人家干泥水活。

由于他肯出力，人不笨，加上他初中毕业能写会算，所以不久他就当上了一个小小的包工头（其实就是一个负责人而已，负责找工、买菜、记工日，一样也拿工具干活）。他是从别的大老板的手中接活，搞些装修砖墙或者砌个围墙之类的。

大概五六年后，爸爸用他挣来的辛苦钱，在破烂的泥砖房原址上，起了一座两房一厅外加厨房柴房院落的火砖房子。这在当时泥砖房盛行的穷乡僻壤，可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事。我读小学时，家里买了一台凤凰牌自行车，全村第一台，全村的人都跑来看，现在谁家买台汽车也没有当时那么轰动。车钱就是爸爸挣来的。

我读初二时，那座火砖房子住着一家六口，显得有点挨挨挤挤。一想到一转眼四个儿子即将长大成人，爸爸的头都大了。所以他一咬牙，重新在砖房两三百米开外建起了一栋两层楼房。我知道就是这样，爸爸和妈妈也是倾其所有了，爸爸那时忙活一天也不过仅仅是一张大钞的收入而已。我们四个“化骨龙”一年的学费生活费那都不是说着玩的。他不敢多想，他要的是他的四个儿子都有一套房子。主体成，窗门安，还没有装修，爸爸就欠下了一屁股的债了。于是，爸爸在外面干得更辛苦了。

为了减轻爸爸的负担，我不敢报读高中。2001年6月，中师毕业前夕，我去到了西樵镇实习。爸爸已经在那里挥洒血汗差不多二十年了。周末，我得以走进水泥浆旁，看着爸爸他们装修砖墙（用他们的行话说就是“批档”）。“批档”的辛苦一点也不亚于砌砖墙。砌砖墙在屋顶，虽然风吹日晒，但是没有泥浆从头而降，没有屋内的闷热。他们有时直身有时弯腰，推浆打磨用的都是力气，考的都是眼力，站在地上还算舒坦，在半空中的木架上还得小心翼翼的。砌砖墙久了身体会很累，“批档”久了身累还腰疼。泥水活可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有个年轻人跟着爸爸干泥水，只做了不到三月就实在受不了那份罪，转行进厂去打工了。

新历2006年伊始，旧历春节将近之时，刚刚年过四十的爸爸结束了远走他乡打工的历史，他决定在家养虾。

我记得勾机挖塘时是深夜，爸爸在照看着。第二天早上，勾机走了，虾塘却只是略具雏形。塘底的平整，塘基的的修缮，开口的闸门，都是不小的工程。爸爸买来两台斗车，叫来村附近的几个大人，加上我们父子几个，说干就干。用锄头砸石破土，铲土，拉土，往来不绝，真有点愚公移山的味道。爸爸是边干边指挥。直到元宵开学我离开家，塘底多余的泥还没有清理好，塘基也显得很单薄，闸门则更是“八字还没有一撇”。

……

用来抽水或者打氧的单缸柴油机，足足300多斤，抬到塘边或者抬到海边，都不是闹着玩的。记得有一次我和二弟站在一边，一起帮着四叔抬，他特意让我和二弟肩头上的圆木长一些，虽然只是抬了不远的一段塘基路面，我的肩膀也还是酸痛无比，放下圆木整个人气喘吁吁得，一时半会也回不过气来。用来打氧的马达，也有100多斤，一个人是很难抬得动的。从虾塘到海沟岸边安装6吋大管也是一个大工程。我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上班，却是很少能帮得上忙的，好在二弟推迟了出外打工的行程，在家帮着爸爸把“开头”的工作分担了一点点。

刚开始，亏了几次的虾苗钱，颗粒无收。皇天不负有心人，年底终于获得了一次大丰收。9800多斤，5元一斤，除开虾苗、虾料、机油等费用，收入还是很可观的。爸爸一下子打了个翻身仗，捉虾那天他长舒一口气，微微一笑：“如果这次不成功，我可是要‘捡裳包’跑去外面打工咯。”

年底，虾塘放干水晒塘底，这正好是一段休闲的时光。当人家窝在房子里烤火说笑看电视时，爸爸却背着锄头铁铲来到他亲爱的虾塘里进行修整。他不让我们帮忙，说我们不会修，自己一个人慢慢地锄着铲着。年底年初两三个月的半悠闲式的修整，使得虾塘的塘基更稳固了，塘底更平整了，蓄水量有了很大的提升。

第二年，爸爸扩大经营，还租下了外村的一张虾塘，两张一起放虾，一起照看，他更忙了。

耳濡目染的我也渐渐地明白养虾的不易。柴油机、马达、增氧机等，过冬时必须用斗车拉回家里收好，以防止贼人偷了去，开春要用时才拉到塘基上海沟边。装车、拉车、抬走、安装等一系列过程我虽没有参与，但我仿佛看见了爸爸身上那亮晶晶的汗水在飞舞着。虾苗放进塘里后，就需要细致入微的照看。看水质，撒虾料，查塑料甑（形状像簸箕，平时沉入水中，撒完虾料后一段时间后从水中拉起可观察对虾吃料多少的一种装置，然后可根据进食快慢增减投放的虾料）、开增氧机（一般是无风的、闷热的午后都要打开打氧机，否则塘里的虾就很容易因为缺氧而造成死亡）、关增氧机……

虾长到有筷子头那么大的时候，白天，如果它们的胃口好，一天经常要撒料三顿，查甑三回，爸爸自己的一天三顿也常常因此而推后。晚上，就像母亲查看自己孩子有没有出汗有没有盖好被子一样，爸爸也要三番两次地起床，看虾有没有缺氧浮游等突发情况。为了省下柴油钱，爸爸安装了电力机械，谁知道有一个闷热的夜里，突然没有了电，增氧机不能发动，一塘的虾瞬间缺氧浮了起来。爸爸和弟弟急中生智，只能站在泡沫筏上摇摇晃晃进行人工增氧，整整一个晚上，摇得他们的腿都软了，“不敢停，你的脚一停，虾就会缺氧就会浮起来的。”

养了两年虾，有过几次挫折，但毕竟挣的钱还是比爸爸干泥水强一些。我们兄弟四个除了六弟还读书外，都能够自食其力了。于是，那栋两层的“老房子”得以简简单单地里外装修一新。

今年，爸爸一如既往地认真伺候着虾塘，破天荒地得了两次大丰收。于是爸爸得以在房前屋后好好修了个大围墙。上个月，爸爸自掏好几千元的腰包，在围墙外的人行道上灌注了十几米长的石子浆，加长了村里的水泥道，既方便了自己也方便了大众。

爸爸为了四个孩子的成长，付出了许许多多的辛劳，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高大精壮，他如果干重一点的活，腰就会疼得受不了，身体大不如前了。我们让他把虾塘租出去坐享一年五六千元的租金，他是怎么也不肯的。爸爸的身上还蕴藏着很多力气，他的头上还有许多乌黑的头发，他不会歇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