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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目中的父亲:教书先生与“老革命”

2021-06-10 12:31:15 来源:梅州日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客家人喜欢把自己的父亲尊称为“老革命”“老政府”。而我心目中的父亲陈远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教书先生,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老革命。他离开我们,已经有整整十八年了。

  教书革命立大功

  小时候,在我心目中,父亲陈远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小学教师。他在兴宁石马镇中心小学任教,他上课喜欢讲故事,特别受学生们的欢迎。对一些顽皮的学生,他总是循循善诱,耐心开导,很多被认为难以调教的孩子,在他手里都能改变顽劣,健康成长。我参加工作后,无论是在梅州,还是在深圳,常常碰到父亲的学生,一听我是远才老师的儿子,都显得格外亲切,都无不激动地说:“您父亲上课,是全班最安静的时候。他讲的故事形象生动,我们至今都还记得。”

  1994年我刚调到深圳工作时,碰到时任罗湖区委统战部部长的同乡何秋宏。他对我说:“你父亲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兴宁刚解放那时他在我们村做宣传工作,有一帮七八岁的孩子总喜欢跟在他后面跑,因为他腰上总是斜挎一支驳壳枪,让孩子们特别羡慕。他宣传革命道理,不是讲故事就是唱山歌,通俗易懂,雅俗共赏。尤其是唱山歌,声情并茂,群众非常喜欢。记得1949年7月的一天傍晚,兴宁县委正在石马枫林排村里开会。突然有人说:看,石马圩上有那么多‘秆圆子(干禾秆)’。远才老师拿起望远镜一望,发现是一群国民党兵在集合,原来是逃窜的‘胡谢匪’突然袭扰石马。在这危急关头,他果断建议会议转移,带着同志们从郑塘方向撤离到安全地方,使兴宁的党组织和革命力量得以保存。”何部长还告诉我,兴宁解放前夕,游击队的武器弹药不足,我父亲和战友们设计抓了一个国民党少将的宝贝女儿,以她为人质,换取了五挺机关枪和数千发子弹,为兴宁解放立下大功劳。

  我非常感谢何部长,是他在我心目中树起了父亲一个老革命的形象。

  父亲的童年是在苦难中度过的。他出生时,我爷爷就远赴南洋谋生,从此杳无音信。是祖母含辛茹苦,把他和我的伯父拉扯大。最难得的是祖母只字不识,但懂得读书的重要,她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辛勤耕作,千方百计供我父亲读书。正是学校的学习生活,让一心向往光明的父亲接近了党组织,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熏陶。1940年5月,19岁的父亲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那风雨如磐的革命岁月里,他一直以教书为掩护,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在群众中宣传革命道理,传播革命种子,引导一大批青年走上革命道路。

  1942年10月国民党白色恐怖时期,他巧妙机智地掩护一大批共产党员安全转移,受到党组织的表扬,为党组织在兴宁的生存发展作出了贡献。后来,他按照上级指示,化名陈柯明,潜伏到韶关一支国民党部队中担任文书。然而,正是这段历史,让我父亲在“文革”中历尽了磨难。

  “文革”蒙难志弥坚

  父亲因长期以教育职业为掩护做党的地下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于1949年10月7日由兴宁县民主政府任命为石马区校校长。翌年由兴宁县委调任土改工作队副队长。他以陈柯明为笔名,积极撰写反映“土改”工作的稿件,被广东省人民政府土地改革工作团聘请为《工作简讯》特邀撰稿人。

  “土改”时期,我父亲坚持实事求是,却被冠以“柯明路线”的帽子,受到批判,被免去了校长职务,成为普通的人民教师。“文革”初期,又被下放到乡下的小学任教。我上小学六年级那年,“文革”浪潮汹涌,每天都有许多所谓的“黑五类”被批斗、游街、戴高帽子,父亲也受到冲击。

  记得有一天,父亲已经连续三周没回家过周末了,母亲和我都非常担心。那时,教师在工作日都得住校,只有周六下午才能回家。周末是我们家团聚的日子,更是我和弟弟们最高兴的时光。每到那一天,母亲都会早早摘好新鲜蔬菜,菜也会多一些,至少有一盘黄灿灿的煎鸡蛋。在当时农村生活还非常贫困的日子里,平时都是吃粥,这天则破例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可以说是难得的丰盛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吃完晚饭,我们几兄弟就围着父亲玩成一堆,闹着要他讲英雄人物的故事,讲《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不亦快哉。而今,好久不见父亲回家,真让人担忧。

  第二天,我决定去父亲任教的学校找他。快到学校时,我看到一条巨幅标语,上面写着:打倒叛徒陈远才!我一下子惊呆了。父亲怎么会是叛徒呢?一定是搞错了。在我一再要求下,造反派同意我见了父亲。父亲依然是那样的乐观,他让我告诉妈妈要相信党相信群众,组织上一定会弄清他的问题的。

  此后,父亲就进了“牛棚”。一年后的一天,终于有了好消息。在石马中心小学教书的叔伯兄长告诉我:“你父亲的问题搞清楚了,很快就会解放出来。”原来,造反派找不到父亲叛变革命的证据,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父亲带到石马小学后面的宝祗岗上他们事先挖好的一个大坑面前,威胁他说:“你是不是叛徒?承认了就放你,不承认,就在这里把你‘专政’了!”我父亲宁死不屈。造反派只好说:“死到临头还硬到底,看来真的不会做叛徒。”于是只好把他放了。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意志坚强的老革命。

  节俭嗜书家风正

  父爱如山。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有六口人是农村户口,只有父亲一人“吃国家粮”。祖母年迈,四个小孩,家里能在生产队挣工分的就我母亲一人。母亲非常勤劳能干,犁耙辘轴百般农艺精通,尽管经常腰痛,她每年挣的工分都是村里最多的,但年年生产队分红我家都超低。幸得父亲月月“有禾割”,有47元多的薪水。家里生活虽不宽裕,也还算过得去。父亲每月用钱都很有计划,总是省吃俭用。夏天为了省钱,他就剪蚊帐布给我们兄弟做短袖衫,虽不怎么好看,但也通风透气。

  有一件事是我终生难忘的。我上小学一至三年级,是跟着父亲在石马一小上的,大弟弟也跟着上一年级。那时因为缺粮,每餐只有二两米的饭,加上没有油水,我们总是半饥半饱。有一次吃午饭时,发现弟弟不见了。我与父亲一起去找,结果在街上看到弟弟在捡香蕉皮吃。父亲并没有骂他,而是把他抱在怀里。

  从此以后,每当吃饭时,父亲总要省下一勺米饭给弟弟吃。这就是我的父亲,慈祥、博爱。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待人总是和风细雨,从没与人红过脸。村里的每个人都认识他,尊重他。他常对我们说:“做人怎样才能获得他人的尊重呢?那就是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他对你不好,你还对他好,你自然就会获得尊重。”他与母亲风雨同舟五十余载,互敬互爱,被中共兴宁市委宣传部、市文明办、市妇联授予“优秀金婚”的称号。

  父亲一生没有什么特别爱好,不抽烟不喝酒,唯独对书情有独钟。他嗜书如命,视书为宝,以书为伴,读书为乐。尽管经济并不富裕,但每月拿到薪水,第一件事就是到书店买书。书店经理一旦到了新书,也会在第一时间告诉父亲。日积月累,父亲的藏书有好几千册,他专门设置了一个20多平方米的图书室。记得“文革”时父亲进“牛棚”前,我去看他,父亲悄悄对我说,一定要保护好他的书籍。我回家后,立即把毛主席著作、马列著作和《金光大道》《艳阳天》等当时走红的一些书籍摆到书架前面第一排。果不其然,不久便有造反派来搜查。幸好我认识带队的,是当时大队“文革”的负责人陈森灵,便对他说:“我父亲的书都是好书,都是革命书籍。”他看了一下,便说:“走,这些书不用查。”于是,父亲的书籍终于幸免于难,完好地保留了下来。

  1981年,父亲离休后,基本上都是在图书室里度过的。他对书籍非常爱惜,一买到新书,就用厚纸皮一本一本包装起来,别人借书还回来,如有破损,他会细心地进行修补。他像一个很专业的图书管理员,将书籍分类、编号、造册,编辑藏书目录。谁要是想借什么书,只要说出书名,他可以马上从书柜中随手取来。我也喜欢读书、买书、藏书,完全是受父亲的影响。还在上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就让我读艾思奇《哲学的贫困》,里面农夫和牛的故事教会了我换位思考,让我在与人处事、工作生活中受益匪浅。1999年12月,我家被中共兴宁市委宣传部、市文明办、市妇联授予“优秀书香家庭”称号。2002年1月,父亲在弥留之际,最重要的嘱托,就是要我们保存好他的藏书,要世代流传。而今,父亲的图书室成了兴宁市图书馆的乡村图书室,继续为农村文化建设发挥作用。

  父亲的一生,是磨难的一生,在苦难中长大;是磨炼的一生,在烈火中成才;是耕耘的一生,在讲台上奉献;是求知的一生,在书中探寻真知。父亲的一生,是受人尊敬的一生,是值得骄傲、自豪的一生。有诗曰:

  早年革命求新天,

  探寻真理志弥坚。

  为人师表育桃李,

  唯有书香世代传。


  陈远才简介:

  梅州兴宁石马镇人,1921年10月出生,1940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长期以教书为掩护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在群众中宣传革命道理,播撒革命种子,引导培养一大批青年走上了革命道路,并为兴宁的解放立下大功。

  新中国成立后,陈远才长期从事党的教育事业,在30多年的教坛生涯中,忠诚党的教育事业,默默奉献,为人师表,培育了一代又一代芳香桃李。


作者:陈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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